林書宇 X 石頭 為悲痛尋找出口

 
「她走了以後，我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2012年，台灣導演林書宇結婚12年的妻子離世，讓他完全崩潰，失去方向。在她離世後的100天， 他開始寫《百日告別》這個故事，藉着電影替自己和所有經歷生離死別的人尋找心靈上的出口。

戲中男女主角育偉和心敏，分別由五月天的石頭和林嘉欣飾演，講述兩人在同一場連環車禍中失去另一半，各自以不同方式面對悲痛。

探討關於失去的電影不多，林書宇表示：「在那段時間（太太離世後），不敢看悲傷的電影，印象最深刻是Nicole Kidman的Rabbit Hole《心靈觸洞》，它是一套舞台劇改編的電影，很誠實地呈現面對失去的傷痛，在自己經歷這事情後，發現它是最貼近真實，自己在做這部影片時，也想做到誠實，不想太刻意給予答覆。」

太太過世不久，他就搬家了，像戲中女主角心敏想要逃離過去。「我沒辦法待在同一地方，於是帶着太太的東西搬往新居，住了兩年，當一切安頓後，發現她的東西一直放在旁邊，至今沒有拆箱，也不敢打開。我沒法扔掉，也不能面對它。」

失去至愛那段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事情，除了處理太太的後事，就是在殯儀館的拜飯區，天天守在她的牌位旁。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試圖尋找出口與慰藉，努力撐過來，卻處處碰壁。就像戲中男女主角，他坦言曾有過一刻輕生念頭。

「自殺定義有點太簡單了，我想是因為太思念一個人，渴望再見他/她，所以這不是說結束自己生命，而是很想很想再見那個人。當然輕生念頭只是想過一下，還有很多人關心我、在乎我，尤其爸媽還在，我不能夠這麼自私。」

面對生命中承受不起的痛，他動筆寫了兩段傷痛的旅程，把故事拍成電影。石頭飾演一個因車禍意外失去愛妻的丈夫，面對妻子離開的頭100天，從憤怒到絕望，想要結束生命，基本上是導演的真實寫照，對此石頭感受深刻：「這次不是談情說愛，探討的事情比較嚴肅，是關於死亡這件事，不少華人對死亡心存恐懼，害怕談論死亡議題，在我成長背景當中，家人很少聊死亡，有時開車經過人家的靈堂，他們會說：『別看』，大家都很避諱。但西方人面對墓園、葬禮，處理過程跟東方人不一樣，是一種緬懷，不是一種害怕。」

像被切了一半掉入海

回想起第一次接觸死亡，石頭說是爺爺的離開。「那時候我已經在玩樂團，也結婚了。記得那天我和太太趕到爺爺家裏，他差不多斷氣，奶奶叫他：『放手，安心的走。』爺爺患病時很受折磨，所以離開對他來說是一個解脫。」

他指父母長輩的離開，是生命中預期得到的事，作為子女早有這種心理打算。惟夫妻任何一方的離開，感受不一樣。「在你生命中某個時刻遇到一個人，然後長相廝守，接下來可能是30年、40年、一輩子，當有一天另一半忽然離開，就像自己被切了一半掉入海裏，這種痛苦是很難想像的。如果今天我沒有結婚，我是沒辦法掌握這個角色，當我想像現在多麼幸福，一旦幸福被拿走，我就知道這種痛苦是多大。」

石頭太太看過影片，非常感動，他笑說：「她是我枕邊人，甚至閉着眼睛聽我的聲音，都會知道我是怎樣的表情。」由於角色過於悲傷沉重，石頭曾一度徘徊在低沉的情緒狀態，回家連小孩嚷他「爸爸」亦沒反應。「老婆知道我當時狀態，很多周末都帶小朋友去公園，留我一個人在家。孩子們不太害怕，只覺得爸爸比較安靜，但還是會打擾我，老婆偶然提醒我，記得跟他們玩一下。」

石頭指電影對他的影響非常大：「在拍攝過程中，有幾天夢見場景，拍畢後還會夢見跟導演討論劇情，不知道那是夢境還是真的發生。」

小時候他沒有想到演戲，也未想過站在舞台中間唱歌，慢慢成長，他才發現創作最美妙的地方，就是創作了一些東西，有知音人會留意當中深刻的涵義。「這個過程很開心，我開始喜歡演出這件事情，可以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傳遞給大家。」 

導演親自選蕭邦樂曲

早於2011年，石頭和林書宇在電影《星空》合作過，林當時擔任編導，石頭只是客串，戲份不多。這次相處時間多了，他說林書宇陪他讀劇本、分享自身經歷，對他演出幫助很大。林書宇也同認這次合作，認識對方多了，同時發現石頭更高可塑性。「譬如片中育偉的爆發力、落魄狀況，都在石頭身上看到可能性，但這是在他真實生活以及五月天結他手身份中不會看到的，我們是一直拍一直揣摩。」

林書宇指很多情緒爆發鏡頭都是一take過的，例如戲中太太的教友來安慰男主角一幕。「當然亦有看起來很簡單的東西，我要求他再拍，如小女孩按門鈴，他開門給對方一幕，拍了很多take，我希望捕捉他的眼神。大致上情緒性的演出，都是一兩次就可以了，而搬鋼琴這些技術性的場面，真的無辦法搬幾次，所以拍了兩三次就完成，不是表現問題，而是配合鏡頭。」

古典音樂是片中重要元素，石頭說在讀劇本時，都會播放蕭邦音樂，聽着聽着，令他感受到蕭邦在音樂生涯中的掙扎，跟他的角色十分相似，助他進入角色狀態。

林書宇坦言當初加入音樂元素，是因為將戲中男主角育偉的妻子設定為一名音樂老師。「鋼琴元素很重要，於是我問自己，如果今天妻子離開了，可以用一首曲子跟先生說話，哪會是什麼？蕭邦是我選的，想找一首充滿愛、安慰、憐惜的曲子。我不是做音樂，尋找方式較直接，就是把蕭邦的音樂一隻一隻打開來聽，聽到我覺得有感覺的幾首，就挑出來播給石頭聽，讓他幫我分析。」

他認為藝術、音樂、電影作品不能療傷，但可以撫慰。「就如小貓咪受傷，你無辦法摸摸牠就好，但你在摸牠時，可以讓牠平靜一些。人在每一個受傷當下，是可以被安慰到，但傷口癒合還是需要時間。」

放下本來不容易，故事沒有結束，悲傷不會終結，惟拍電影是一種尋找的過程。林書宇表示：「不論是自己抑或透過角色，都在尋求某種出口，完成電影就有一種放下的感覺。」

以往他每部作品舉行首映前，他總處於焦慮和緊張的狀態，現在的他相對地平靜。藉着這部電影，他希望讓自己，同時能讓所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走出悲傷，走出死亡的陰影，為人生找到一個出口。

石頭化妝：王穎、Carmen @ iMAKEUP WORKSHOP

場地：AVA Restaurant Slash Bar

撰文：林艷虹

攝影：陳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