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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詩人陳康濤論寫詩 難開始也難擺脫

2016-02-05

 
新詩創作一向不在主流社會的視野中,最近香港出生的混血女詩人Sarah Howe奪得知名的英國艾略特獎,卻沒有太多人關注。本地歷來也有不少詩人在創作,雖然詩作難大賣,知音人也不多,但他們仍堅持默默耕耘,只因看到詩歌的獨特與珍貴,仍在中大讀書的學生陳康濤正是其中之一。

Image description 陳康濤從中二開始自學寫現代詩。

與其說是他選擇了詩,不如說是詩選擇了他。沒有正規課程,學校也沒有創作氛圍,他卻從中二開始自學,作品取得獎項,也在不同平台發表。無論學業多忙考試壓力多大,他也能偷時間寫詩。「寫詩是難開始,同時也是難以擺脫的。我與新詩就如結下了一段姻緣,你無法去問為何,只能與它繼續走下去。」

詩人總是與浪漫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聯繫在一起,但陳康濤卻與一般大學生沒有兩樣,也需要吃飯,平常也喜歡做運動。他自嘲自己的生活方式一點詩意都沒有,說到底,詩人不過是平凡人,與其他從事不同種類創作的人一樣,都是想透過作品與其他人交流。「每個人都可以寫詩」。

陳康濤從小愛看書,對文字特別敏感。中二的時候,在香港教育城網站的創作天地中看到不少中學生所寫的新詩,慢慢愛上這形式,開始自己創作。中學沒有新詩寫作教育,沒有開設文學科,也沒有鼓勵創作的氛圍,一切都靠自學,多讀多看,慢慢摸索,在模仿中加入自己的新想法,掌握詩的語言。也透過詩人崑南所創辦的網站「香港文學大笪地」,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愛詩人,以詩會友。

如此寫了兩三年,中五投稿《香港中學生文藝月刊》,獲得刊登,因而大受鼓舞,「原來自己的作品也可公開」。他開始大量地寫,更在中六時贏得青年文學獎新詩初級組季軍。在中學裏,醉心寫作的人不多,更遑論是新詩,因此他最常被問到的幾個問題是:「為何要寫詩?你首詩在說什麼?」

大學選科,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中大中文系,學院的訓練讓他有了新的創作角度,「不要只一條直線般把詩寫出,而要有曲線,正如世界就是一個線圈,應該從多方面思考。」

不少人都覺得很難評斷新詩的水準,既難教,也難學,陳康濤認為是教育方式限制了思維。「如今的教育模式多是用一個統一標準評定好壞,但在文學創作中,有統一標準未必是好事,許多時候這標準不過是很表面的修辭手法或結構,然後每個學生根據它寫文章或切割文學作品。」

尤其是新詩表現方式多樣,無法作一個穩固的定義,這也是其優點。問到何謂好詩,他想了一下,笑道:「其實都是很抽象的,讀完以後,覺得它是一個生命體或有機體就是好詩。它每個部分都並非割裂,有複雜的內在聯繫,就如我們千絲萬縷地連結的生活。它不是那麼簡單的,也無法根據量化的標準走。」

Image description 他早前出席派克的宣傳活動,代表中大組織「書寫力量」分享抄詩的樂趣。

港台不同平台發表

大學除了讀書,當然要「上莊」,熱愛新詩的他自然加入了歷史悠久的吐露詩社,一心要在詩歌創作上更進一步。他的詩作在各平台如《字花》、《聲韻詩刊》和《台灣詩學》季刊發表,但他笑言,最主要發表的平台其實是Facebook和網誌,在友儕之間分享,如下面這一首《秋的路上》:

秋的路上,風在女人身上顯靈

杯子邊沿長出鋸齒

收音機在大海的輝煌中徹底瘋掉

是誰,把黃昏的眼睛刺瞎

盲目搜索我身上每一份風暴形成的過程

上昇的臉孔被壓低,濺開旋開

它的時間已經無多

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到達的人

黑夜,已經是一個瘸子

此外,他也成為學校新成立組織「書寫力量」的中堅分子。這個組織在校園各處抄寫詩句,將詩歌融入每天生活,效果甚佳,甚至獲得不少校外人士注意。「我們沒有一個很嚴謹的組織,只是一群愛詩人。」早前他出席派克(Parker)的宣傳活動,代表「書寫力量」分享抄詩的樂趣。現今世代,大部分人都用電腦創作,他笑言自己也不是常有紙筆在身,有時在街上想到好詩句,也會用手機打出來,「有時候詩句在心中不斷冒現,打嘢不夠快,要講出來錄低。」然而用筆抄詩,對他來說也是珍貴的事,一筆一畫地寫出,更能感受到每個字的質感。「過程很有真實感。抄詩的時候也有不少人走過來,看你在寫什麼,就如在做行為藝術,不只詩作本身有意義,連抄寫本身也有意義。」

他表示,平時閱讀都是要靠自己主動,有什麼領會都自己收在心中,希望透過抄詩,讓整個閱讀過程變得公開,讓人與詩作,及人與人之間有更多連結。「這種公眾展示沒有特定對象,讓人在偶爾經過或停駐中,與詩相遇。」有人認為寫詩都是小圈子的人喜愛的事,他則有另一個觀看角度:「從前的人喜歡以詩唱酬,你為我寫一首,我回你一首,沒完沒了寫下去。詩的交流是很私密的,或許因為這樣,才會有小圈子的特性。」

Image description 中學時沒有新詩寫作教育,也沒有鼓勵創作的氛圍,陳康濤(左二)仍堅持自己的愛好。

一本詩集看穿心事

在「書寫力量」中他也負責編詩的工作,挑選適合公開展示的詩篇。「可能一開始會挑選一些比較淺易的詩,但我們不要低估大眾的閱讀和感受能力。讀詩的問題是:大家早已習慣語言是用來表意的,說話要說到別人明白,因此期望以語言為素材的新詩也要有清晰意思。其實詩未必真的那麼難解,靠直覺去感受就可以,甚至可把它化成圖像在腦海中拼湊,會有更深的感悟。正如聽音樂未必能知道背後的樂理,卻能感受背後的情緒。其實每個人都有很強的感受力,是一種本能,掌握了方法,再深的詩都能讀通。」

不少人因為看不明白新詩而卻步,他認為只是缺乏方法。「詩並非日常的語言,是濃縮的詩化語言,意義也不如散文那麼顯露,因此要求人花長時間和精力去閱讀。」他解釋,新詩並非高高在上,如果能找到與自己感悟相通的詩人和詩作,便會發現裏面所寫的,與心底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感其實很貼近。「詩人的分享都是很真誠的,看一本詩集就如看他整個心事。」

詩歌其實源自生活,什麼題材也可入詩。「沒有說要特別寫哪些題材,只是某些場景觸動到自己,不得不寫下。」正如去年雨傘運動中除了街頭藝術創作,也有不少人寫詩來寄託當中的思考與情感。「但詩有自己的特性,它的效果往往在事過境遷後才顯露,如果要有即時效果,不如發表一篇社論更好。就如北島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沒有針對任何一個政治事件或行動,卻會出現在當時運動的海報上,可見詩的力量在於長遠的時間,而非在短期的事件。」

Image description 雖然寫詩的路是孤獨的,但一班詩友經常相聚交流心得,圖為他們在旺角序言書室的詩敍。

詩人絕非全職工作

未來他希望可成為一個老師,或者走研究的路。問到可曾想到做全職詩人,他如此回應:「詩人並非全職的工作,也很難做到。因為在那種生活下,其實很難寫東西。香港詩人葉輝曾有一本書叫《在日與夜的夾縫裏》,詩其實正是在這夾縫中生長出來。因此我平時很閒的時候很少寫,一忙就會寫很多,生活密度高,有很多事情在碰撞,才會有更多感受想表達。」

香港工作壓力大,他可會想到未來或會因生活太忙而放棄詩?「這個我也不太肯定」。看着年紀比自己大的詩友也在創作與生活的矛盾中,他認為要堅持下去,取決於「詩對你來說是否必要」。某次年輕詩人聚在一起,有人提出問題:「世界沒有了詩或詩人是否可以?」另一個人反問他:「世界沒有了你是否可以?」

他莞爾一笑。「其實答案是一樣的,都是『可以』。為何不可以?只因為你在世界是無可取代的獨特存在。雖然世界沒有了你依然能運作,但你的存在價值不是因為你要貢獻什麼意義,而是你本身已經有意義。有些人說詩可以永恒流傳,但在我來說永恒不是必然的。詩也不是說要有什麼特別貢獻,是因為它本身有存在價值。有些人選擇不寫詩,然後歸咎說是太忙,可能只是因為他們找到另外一個更適合表達自己的媒介。我覺得這也未嘗不可。」

他認為,每個媒介都有其特性,適合不同特質的人,散文、論文、小說、歌詞等,因人而異,而在很早期,他便發現新詩是最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選擇繼續寫下去,只因為它仍對自己有意義。香港詩人中,他最喜歡淮遠和黃燦然,也很欣賞年輕的詩人朋友洪慧、梁匡哲、阮文略的作品。雖然創作必須孤獨,但一群詩人朋友經常相聚,更發掘和結識新詩人。「近年也有愈來愈多年輕詩人出現」。

他曾與不少寫詩的中學生交流,發現他們都有很好的潛質。「他們都有詩的眼睛。」正規課程中新詩教育不足,陳康濤希望老師在課本的篇章外,可提給更多不拘繩墨、古靈精怪的新詩作品給學生欣賞。他特別推介本地詩人淮遠、台灣的鯨向海,「可以擴闊他們對詩的想像。詩其實可以更好玩。」

Image description 陳康濤也是「關於詩社」成員,曾在西九自由野舉辦「詩占卜」遊戲,讓更多人認識新詩。

Image description 雖然新詩不在主流視野中,但仍有不少年輕創作者堅持,圖為「七月流火:年輕的香港詩」分享會後一群詩友在敍餐。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攝影:陳縱宇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