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歲的黑彩虹

1920年香港藝壇稔熟的丁衍庸留學日本，正摩拳擦掌投考東京美術學校（東京藝大前身），同一年，文章主角於福岡縣誕生，只好晚丁氏18年入學，當了個後輩；同樣跟小城關係錯縱的趙無極（譬如祖籍北方卻操流利廣東話，偕元配謝景蘭選擇HK成婚，又或者第二任妻子陳美琴原是香港電影演員），1948年抵達Marseille，較野見山暁治早5年踏足法國，人生苦短，丁趙兩位相繼辭世，惟後來者依舊健在，朝夕孜孜不倦堅持創作。

承襲抽象美感
談到野見山藝術，西渡歐陸無疑分水嶺，去國前油畫調子沉鬱，彩度給抑制墨綠土黃，層層深遠推進構圖法明顯攀附El Greco，既置身花都，法蘭西風物明媚，漸漸取締成長故鄉等題材，九州幽暗山區煤礦、小丘坑洞、烏黝礦工轉身繽紛景致，雖不致豁然開朗，改變清晰有跡可尋。

柏拉圖名著Republic第十章曾假手亞里士多德的嘴巴，聲稱就拷貝仿效，藝術家能力比不上一面鏡子！哲人快語讓圖畫長期蒙冤，直至十八世紀康德撮寫Critique of Judgment時仗義執言，提倡視覺藝術蘊含漂亮、口味及快慰，正式確立西洋美學，允許泥沼中打滾的雕塑繪畫覓獲救贖，立馬突圍脫走imitation/ imposter陰霾；細想一回，中國、日本藝術傳統真夠幸運，從盤古初開已摒棄外觀模擬，而歐美必須靜候摩登時代，方才徹底衝破寫實藩籬，自遠東承襲抽象美感。

斯時客居異鄉的野見山氏，緊隨第二次大戰避災美國諸多文化人斷續海歸（例如André Breton、Dali），將發祥紐約的Abstract Expressionism接枝巴黎，開花結果，自然廣受薰陶，須臾間衍生蛻變，凝聚成獨特風格！昔日構圖精準規劃，點滴滲透抽象元素，讓Realism拓展至寫意，叮嚀作品話別拘謹，傾訴思維，進階形而上學，往前躍跨一大步，此後不復斤斤計較故事和敍述，海闊天空，橫無際涯的解放賦予artist嶄新路向，劬勞何妨歸功另一訣竅——藝術家因應墨色之使用！

西方藝術對black處理最能得心應手必數Henri Matisse，畫中常常冒泛偌大黑塊，細仔分析，竟非純粹jet-black，可偷偷匿藏黯綠或棗紅……野獸派巨匠擅長把玩顏色，確鑿會家子的「apple of my eye」，然則野見山的「黑」倒別具一般滋味，依作家現身說法，洋畫興趣始源中學，可惜地方老師僅研習書道字畫，幾經掙扎，師徒倆齊心搜羅素描紙木炭，一起踐步探索旅程；換言之他的藝術以水墨啟蒙，日後這根性越歷法國12年磨合，慢慢通過不一樣媒體再度載浮水面，盡釋亞裔士子靈慾，跟馬蒂斯運籌帷幄的玄色，謬若千里。

Nomiyama的「Kuro」，當保持linearity即屬線條，一旦擴散，彷彿水墨渲染，幻化平塗，無疑脫胎山水古法，這回合，東方潑墨意識形態巧遇Abstract Art，迸發驚人大自在，煽動畫家破繭，一把攫取畢生之藝術語言。

脫胎山水古法
倘若形容先生的抽象風景氣韻生動，恐怕要招徠言過其實等詬病，畢竟引物性（materialistic）過硬的oil paint頌讚筆墨漂渺，難度太高，容易陷落裝飾與討好窠臼，託賴野見山作品靈動多變，遙呼山川灝氣，旁人推論創作魂魄紮根書畫絲毫不為過；事實上大師耀眼處豈曾止步，他悉心凝聚細節，絮語生生不息，及時滙合油畫架構章法、顏料添加、刀刮減持、嬌艷色澤、透明抗衡半透或不透光（視乎厚薄塗抹跟稀釋多少亞麻仁油）、造型布局排禮、大小比例、空間距離、前後搭配，乃至書法性鐵畫銀鈎，千態萬狀，舉重若輕，遂成maestro逾越半世紀傳達之有力武器，建立起華麗個人風貌！

國際間互動永遠如是，誰家國力強盛，執事權唾手可得，十九、二十世紀歐美科技獨領風騷， 故此吸納亞太文明一律統稱養分，反過來亞洲向西漸討教取經，往往遭辱罵俯首稱臣……大氛圍下野見山先生63年前（1953，時年32歲）乘坐遠洋輪船赴笈馬賽爾，究竟眼底那法國海港，又是怎生一片光景？

文：翟宗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