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電影節四十年

香港國際電影節第四十年，首先給影迷們欣慰的不是甚麼選片，而必然是新一屆的平面設計。黃新滿操刀之作清晰簡約，訊息明確亦極具構圖美感，肯定是好多年裡最出色的設計。得來一致好評理所當然。以此作為第四十屆的標誌，特別是對比過往多屆令人吃驚的多個設計，來得恰好是時候。那是個好開始吧。

文：羔羊

當然，電影於此，才最重要。開幕電影《樹大招風》當然觸目。來自獨立短片實驗場鮮浪潮的三位新銳導演許學文、黃偉傑以及歐文傑初挑重任，在銀河映像摩下重新涉足江湖罪案片；這本來就是本地主流電影最架輕就熟亦最為獨豎一幟的類型。我們不是每年都有警匪片嗎？但近年不少合拍模式下衍生的都要顧全大局政治正確，有意無意間抹殺了創作自由和真正的本地實感；過去那種生龍活虎的氣燄，灰色隱晦的邪氣，不需刻意遷就內地市場的自我，委實買少見少。

《樹》是否當真擁有上述舊港片的傳統和新世代的創意還得拭目以待，但杜琪峯游乃海監製下我們實在不必擔心不夠水準。三位主角藍本明顯源自曾經於本地極度兇狠的頭號悍匪，那屬借題發揮，還是內有更多側寫97前後的文章，我想大概也不會單單是一般罪案片那末簡單吧。

是屆再見邱禮濤超過一套作品參映，況且兩套也是世界首映。《選老頂》（前為《選老坐》）未放映已先過不了電檢署一關而須改名；其實若題材以來說，借黑幫選頭目影射刻下香港局勢並非前無古人（最顯然自是杜琪峯的《黑社會》）。但字眼敏感，是否會因而引來額外關注不知是好是壞。邱導再次跟黃秋生合作，加上杜汶澤王宗堯等，那是怎看也很地道的港產片。《兇手還未睡》則屬本地不常見的類型－懸疑推理。跟李敏《雛妓》後再度合作，重點當真只是氣氛和佈局嗎？真要看過才知曉。

值得關注的本地之作還有兩套。《點五步》乃陳志發借少捧隊事蹟向本地致敬之作。寥啟智引領一夥新血以這項在香港從來稱不上熱門的運動作主題，講述少年奮鬥之餘，其實亦藉以重溫昔日情懷。將此說成是本地版的《Kano》未免不太地道，我寧願將之跟張經緯新作《少年滋味》作對比。透過對拍攝九位新生代，細說這個社會對他們來說，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 少年在探索，在不明朗的世界底下追求自我，尋找去路。理想跟現實距離有多遠，上一代跟他們的矛盾與磨擦，在他們眼簾下，那是如何。張導跟被拍者之間，又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已在其他影展得獎的國際作品，從來都教影迷們引頸以待。新鮮柏林影展出爐的評審團銀熊獎（及國際影評人聯盟獎）得獎影片《薩拉熱窩大酒店》，導演丹尼斯泰諾維奇（Danis Tanovic） 首套長片《無主之地》已拿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情獄》則是根據奇斯諾夫斯基遺下三部曲劇本中的第二部。前作《拆車佬的日與夜》也曾於電影節放映過。生於/長於波黑地帶，戰爭、種族/宗教爭端和紛亂老早成為他影片經常涉足的題材。是次將Bernard Henry Levy舞台劇搬上銀幕，就地取題亦借題發揮，酒店裡一天所發生的糾紛可以有多少？

約哥斯蘭堤莫斯（Yorgus Lanthimos）的《單身動物園》去年在康城得了評審團獎，影片算是導演相對較為接近主流之作，緣故其實不過是因為有荷李活眾星參演以及英語對白。大概《狗牙》老早予人深刻印象，蘭堤莫斯的電影世界光怪陸離，處境和設定盡是把現實社會中的高壓操控和不合理推向更荒唐；人物身處其內，往往被無所適從的規條所綑綁所束縛，就算本來正常亦會變得竭斯底里。是次借離奇的卡夫卡式尋偶故事，明寫現代情愛，暗裡卻同時試探關係之規條。

葡萄牙新貴美基哥姆斯（Miguel Gomes）算是我近年熱愛。12年向茂瑙致敬的黑白作《禁忌》我在電影節裡連看了兩次，後再影碟續緣。早期之作《戀戀八月天》某程度上啟發筆者創作上的一些決定；其遊走於國土拍攝關乎音樂與人間之故事，更可視作為新作之前鑑。是次《一千零一夜》三部曲野心宏大，不論規模或視野上堪稱史詩格局，卻同時關注人民與家園，借古典謂當下，豐富的多線看似零散，其實拼構而出的大圖畫滿是詩意，也是難得一見的光影浮世繪。

在港極受歡迎的園子溫是屆有好幾套作品參映，當中包括早期的8米厘之作。《我是園子溫》乃其處子之作，22歲的狂妄自拍，就算看不見其才情也必定先見自我。《男之花道》是其首部長片，跨越劇情與紀錄片格局。年青而氣燄的園子溫自演狂徒，遊走東京街道，跟途人磨擦，追逐，結果既是瘋癲，同時亦預告了他後來作品那種極端和邊沿。

新作《耳語星球》為大家展示其天馬行空想像力，以及靈活就地取材之重要性。穿梭太空，原來不必荷李活千金特技。以自己方法拍出超現實味道，同時不忘寄語日本後褔島之蒼夷現狀。土法鍊鋼恕不簡單，如何以超低成本，簡陋場景幻化為荒誕但極盡玩味的處境，當今日本影壇，大概沒有誰比他更精彩。

另一套《新宿天鵝》，相對下自然是較貼近主流之作。一眾男星坐鎮，改編自人氣漫畫，內容涉及歌舞伎町黃色事業與黑幫惡鬥，落在園子溫手裡怎會沒有戲。新宿在園子溫那獨特的眼光下是地下又罪惡滔滔，但熟悉他的自會知道，在他的黑暗國度裡，不知怎的，總會乍現離奇的曙光。

但若說「激」，是屆最激之作大概非加斯柏盧埃（Gasper Noe）的《勁凹3D》莫屬。以為《無可挽回》、《死心不息》後便不可更令人爭議？盧埃心裡笑了。情欲片以3D來展現未算重點，戲裡假戲真做亦並非前無古人，但在挑釁觀眾過程中灌溉愛情，從中窺視人與人之間那種親密但同時充滿衝突的悲愴，一直都是盧埃要藉情「激」來展現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