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外在世界是緊緊連在一起,除了在睡覺時,我們的感官和意識,眼耳鼻舌身意,時刻都跟世界的聲、色、事物接上關係,感受到自我(Self)及意識(Consciousness)的存在,同時我們亦對世界作了某種判定,通常在學術上稱為知覺(Perception)。 「意識」和「知覺」這兩個「東西」,在很多情況下,是二而一,一而二,說也說不清,一般人亦不在意區分。
嘗試以王陽明論岩中花樹來對應:「你既來看此花時」,是講人首先跟世界發生「看」的行為及關係,下一句「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是意識及知覺同時,人跟世界的「親切」關係亦一時確定,是有人,亦有天地世界萬物。你能不能認同他的結論「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是個人的選擇,也關乎你傾向以「現實」或「禪思」的角度看世界。
人經過少說已三百萬年由古猿而至現代智人的進化,人的腦袋是消耗最多能量的器官,在物競天擇下,人腦「必然」進化成最懂得避免虛秏能量,因此我們的腦袋天生具有許多的「自動」機制,由遺傳基因在寶寶一出生時就已建立。
知覺節省腦能源
明顯的例子是視覺,第一時間傾向留意物件的外形線條,在最短時間內就猜測看到的是什麼;視覺神經亦能較快地認出光亮、顏色鮮豔的東西,令我們的祖先能快速的找到樹叢中成熟的果子,或逃避危險的猛獸。但這個「特化」的視覺功能,亦令人的視覺容易受到愚弄,在圖畫中先看到美女抑或是巫婆,或者是一列的裸女還是一枝枝石柱圍桿,關乎你的知覺(Perception)的傾向。人每次作Perception的判定,都用上腦中三十多個部分的功能綜合而出,你的基因、教育、經驗可能通通都對之有影響。
基於節能這不容懷疑的假設,腦神經學家葛詹尼加(Michael S. Gazzaniga)長期對接受分割左右腦連接病人(Split-Brains)研究,把成果伸延到解釋正常的大腦,總合成他的「左腦解譯器」(The Left Brain Interpreter)理論。指在每一次新的體驗中,負責「理性」思考的左腦在整個大腦收集到適量的感官訊息後,就在最短時間內處理,對自己處身的環境作最符合情理的「猜度」,並在每次經驗中嘗試建立「通用理論」,以便在將來可節省腦能源。左腦解譯器同時會關照到自己的身份角色、處身的社會環境及道德標準,然後才讓自己說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決定和解釋。在主觀的角度,這是一個非常理性、具知識基礎的「聰明」判斷,也代表每個人對世界的認知及立場,即Perception。
有了左腦解譯器,令人可以跟自己的「過去」連接,建立「自我」,令人有了跟其他人互動社交的能力,人的道德感、責任感成形,才有人類文明社會的出現。人有這個知覺(Perception)能力的成形,才有文明社會,它行之有效高度成功,也令人對它緊緊抱住,變成對自我的極度「我執」,堅固妄想。
修行宜法安祥禪
佛法及各樣靈性修行,都教人放下我執,覺知活在當下為要,「當下」及「覺知」如何達至?佛教絕大部分門派都以打坐為基本功,有人要修至打坐數小時一念不生,密教則以觀想有相應的「本尊」形象為法門,禪宗可能以為念頭東涌西沒,南涌北沒,那刻止息得了,最重要的是皆收入自己的悟識中,如明鏡不惹塵埃,砍柴、掃地、燒飯皆是法門。我看過台灣「安祥禪」創立人耕雲先生著作,極欣賞他的佛法觀念平實可親,端正有力,他甚至以為打坐不是必要,他說「修行」,就是天天修正自己有錯誤的思想和行為,沒有再高深的。
也近於禪的奧修(Osho)最重要的啟示是叫人不要受頭腦(Mind) 的控制,他說頭腦只是不停的在喋喋不休,人必要「靜心」,聽從心。為了擺脫頭腦長年以來跟人的密不可分,奧修對不同的人教導「動」或是「靜」的靜心技巧,他的門徒可能像瘋子一樣大聲誦唱或不停旋轉跳舞。我的性情對他的「觀照」方法有較多認同,大概是令自己成為一個「觀察者」,看着自己的思想的「來」及「去」。他說:「要有覺知,變成好像一個山上的觀看者,只是觀照着任何經過的事物⋯⋯不要變得與任何當時所浮現的思想、感情、身體的感覺、和判斷等認同,也不要迷失在它們裡面。」我最喜歡的,是奧修說:「無論我說過甚麼,忘掉它!」
人目之所見容易有誤,受Perception受基因受左腦解譯器所困。佛說耳或是聽覺之「功德」多於眼,因為眼要有光才能見,亦不能看到背後。觀世音菩薩就是以妙察音聲而得悟成道。視覺藝術有時考起人又誤了蒼生,音樂就容易分辨出實在。
妙音樂韻安魂曲
音樂是世界共通語言,是感情含蓄深遠的最佳表達,所以我喜歡音樂,亦覺其功德無量。在香港大學聽了它近年成立的Cultural Management Office 主辦,Georgia年青女鋼琴家Khatia Buniatishvill的獨奏會,她被譽為技巧最高超的新進鋼琴家之一,而且彈奏充滿能量。另外吸引我的是曲目中 Mussorgsky的《展覽會中圖畫》。此曲我十六歲第一次聽搖滾樂團 Emerson, Lake and Palmer 的改編,亦因此引領我探索古典音樂世界。ELP的琴鍵手Keith Emerson剛在兩星期前因病厭世,此次也是給他的安魂。
Khatia一坐下來,不用調息,半秒已起奏,端的是信心十足成竹在胸。她的強音及速度固然令人讚賞,更超脫的是她的慢板及靜音,在《展覽會中圖畫》的「老城堡」一段,她的指技魔法幻化出一步步緩慢前行的牛車,Greg Lake扣着結他絃線在吟唱,我在山上觀照着自己的思緒,此刻是個絕對的永恆。
文:簡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