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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傭變身攝影藝術家 登上BBC及《福布斯》排行榜

2016-05-04


外傭群體在香港人數不少,但他們的聲音甚少被主流社群聽見,除了每逢假日的街上聚會,他們近乎是隱形。最近藝術展「Afterwork」(即日起至5月29日,Para Site藝術空間)結合了多個不同背景的藝術家,以香港為出發點,探索全球化環境中的跨地域勞動的種種問題。其中一個參展者,正為把握公餘時間學習攝影,最後當上攝影藝術家的Xyza Cruz Bacani。

護士學校還未畢業,她就因為要支付弟妹的學費而來港工作,在香港沒有朋友,在孤獨中發現攝影,而攝影又讓她發現身邊的人,發現自己。她自言是少有幸運的人,一路上有許多人幫忙才可圓夢,而受到注視很大程度是因為人們的成見,「他們覺得家庭傭工沒可能是攝影師。但對我來說拍攝只是平常事,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不同的人,沒有什麼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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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當天雲霧籠罩,早上剛下了雨,天氣陰沉,Xyza看着窗外,露出了笑容,「我最喜愛這種天氣,這是我的天氣」。

在她的鏡頭下,香港總是在昏沉的氛圍中,或許這也與她的心境有關。在香港,她總感覺自己是孤立於一切社群以外,不屬於主流的華人社群,也與整個外籍傭工社群有距離,尤其是在過去10年的日子裏沒有什麼同鄉朋友,星期天也不會出去參與聚會。「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代表(外傭)社群的代言人,我只是其中少數有很好僱主的例外。」

出生於菲律賓Bambang,母親早年來港工作。Xyza從未到訪香港,只從母親口中知道那是擁有漂亮夜景的城市。隨後母親知道僱主想多請一個人,照顧經常到訪的多個孫子,便馬上引薦了她。當時Xyza還在護士學校讀書,「護理很悶,不是我的專長」。一有工作機會,她便馬上退學,收拾行裝來港。「來這裏不是我的選擇,而是我需要這樣做,我需要支持弟妹的成長,因為一份家務助理的薪水不足以支持三個孩子的大學學費。這是很典型的故事,你問任何一個家庭傭工都可能有類似的原因。」

Image description 街頭人物的趣怪姿態與表情常是Xyza的拍攝對象,圖為作品Parenthood in Macau。

借糧買單反

2006年,19歲的她拉着行李箱來港, 大嘆這個城市的一切如此美妙:「充滿活力,是我希望的樣子。」從此,她把香港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在半山的豪宅中,她每天清晨醒來,先打掃屋子、做好早餐,下午則迎來孩子,協助他們做功課。「這是有趣的工作,孩子也帶給我許多樂趣和驚喜,我從他們身上學到許多。」

雖然曾力勸在菲律賓的妹妹好好讀書,不要來港做家傭,但她並沒因工作受委屈。「工作就是工作,沒有難或易,沒有無法完成的工作,要做的只是接受,因為我要為了它的回報而做。」她也對「女傭」(housemaid)這個字覺得反感,認為用「家庭傭工」(domestic worker)稱呼比較好,「這個名字可為工作帶來更多尊嚴」。

因為工作,她第一次與分開多年的母親長住,卻只感到彆扭。「我媽在我7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十多年後居然會一起工作,那時我不禁想,你是誰?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要花一年時間才讓彼此熟悉和信任。」從未在母親面前好好當過孩子,她表達情感時仍充滿孩子氣,這些行為都需要調整。「學習如何做女兒」。雖然記憶中母親總是不在身邊,但她表示自己從未怪責過她。「我明白她是為了家庭而工作,她的決定讓我崇敬她更多。」

小時候她曾幻想要成為一個畫家,後來她開始為攝影着迷,卻沒有多餘錢購置相機,只能空自想望。在港工作了3年,她存了一點錢,想買專業相機嘗試攝影,與僱主商量過後,她決定借糧在2009年購入人生第一部單鏡反光相機。從未受過任何訓練,技巧都是自行摸索而來,「Google是我的老師」。雖然她也很喜歡何藩等攝影大師的作品,但表示自己拍攝靠直覺,並非受誰影響,「看到什麼就拍什麼,僅此而已」。

有一個支持自己的僱主,對她的發展非常重要。當時她在香港沒什麼朋友,於是要求平日放假,以便人不多的時候到處拍攝。「我僱主最好的一點是,容許我隨時把相機帶在身邊,就算只是到超市買東西。」讓她可隨時隨地,捕捉到難得的瞬間。

她指出,攝影是她用來表達情緒的方式,「或許沒有很深的意義,只是單純地很熱愛」。開始拍攝後,她發現攝影對自己愈來愈重要。走在街上,她不再是城市的外人,不會因為外傭的身份而被歧視排斥,鏡頭前後的人都因為拍攝而變得平等。在拍攝過程中,她發現了自己也有想像的力量,不只困於每天的例行工作中。而拍攝的另一個理由是因為母親。

「我母親是個足不出戶的人,平日在屋裏從日忙到夜,假期也為了賺多些錢而工作,20年來,她從來不知道香港到底是怎樣的,相機給了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在這個城市中到處走,把不同的照片展示給她看。她的世界只有家庭、工作和老闆。我要用鏡頭告訴她這個世界是如何運作的。」

她笑指自己非常沉迷Facebook,因此每天都要把自己的得意作品放上網,慢慢得到不少關注,更被旅美菲籍攝影師Rick Rocamora轉介給《紐約時報》圖片編輯,將其照片刊登於Lens Blog上。「那時我還不知道《紐約時報》是什麼。所有人都說,我的天,你上了《紐約時報》。我說,那又怎樣?他們說,每個攝影師都渴望作品被《紐約時報》選中,你怎麼不知道?」

Image description 在白求恩臨時庇護中心,一個外傭伸出了手,Xyza把圖片命名為Keep reaching for your dreams。

成名後轉型

一下子爆紅,她自言不太喜歡。「我不喜歡被人注視,我享受一個人,一個人做事一個人拍攝,這些關注只讓我感到害怕。」成名後,她獲得更多工作機會,然而她未為此滿足,開始思考自己作為攝影藝術家的位置。於是她決定不再為自己而創作,嘗試以鏡頭作某種社會行動。她曾替白求恩臨時庇護中心(Bethune House)作義務攝影師,拍攝多位被僱主虐待或以其他方式違約,沒有棲身之地的外傭。在900方呎的單位中擠了近30人,她們各有故事,其中一個撥起頭髮讓她看背部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是被僱主用熱湯燙成三級燒傷而造成,在黑白強烈對比下,疤痕更顯得觸目驚心。

雖然目睹那麼多殘酷故事,但她並不想仇恨任何人。「我覺得是制度的問題,不是個人的。是制度容許這些惡事發生。」就如留宿制度、兩星期遣返制度等對外傭來說甚為苛刻,而月入15000元就可聘請外傭的規定她也認為不合理,「不少達標的人其實都無法負擔,甚至無法提供正常食物」,這些她都希望能改變。因為這些作品,她先奪得本地Justice Centre人權藝術獎,獲CNN專訪,又得到Magnum基金人權獎學金,到紐約大學接受6星期的密集訓練,於是她索性辭去工作,變成全職的攝影師,後來更入選BBC 2015年度全球100婦女名人榜,及《福布斯》2016年亞洲藝術30位30歲以下名人榜。外界將她的故事形容為「麻雀變鳳凰」,她卻表示有苦大家不知。如今她以紀錄攝影師為業,飛到不同地方完成各種計劃,沒有安身之所,只有行李箱常伴身邊。

「這並非什麼童話故事,許多人都讚我如何從家務助理變成攝影師,終於圓夢,但他們不曾意識到故事的全貌。我是自由工作者,沒有底薪,人生不斷在交通工具上度過,從一個機場飛到另一個,雖然是蠻酷的,但我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種很不穩定的狀態。有時也會覺得挫敗,問自己未來10年難道都要這樣過?」

雖然如此,她仍相信自己工作的價值,「攝影或許不會在短時間內改變什麼,但卻可慢慢產生影響,成就一個更好的世界。」她認為藝術工作者也有某種社會責任。「藝術是一種挑釁,能激起人們的情感,藝術家就達到了其目的。如果你能讓人感到不一樣,為何不用這個能力去盡一點社會責任?」拍攝多年,她自言這種想法沒有太大改變。

如今她正拍攝與人口販賣有關的圖片,香港是其中一個拍攝地點,「如可以,未來我想留在香港,但簽證不容許」。因為攝影,她去過很多地方,但仍希望在這裏發展,「始終香港是我家」。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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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陳縱宇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Image description 陰暗不明的天氣是Xyza最愛,圖為A child looking at HK skyline in Tsim Sha Tsui 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