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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精神科醫生吳凱怡 街頭守護露宿者

2016-08-25


香港有不少人因各種原因露宿街頭,有些更有明顯的精神問題,只是主流社會都對他們不聞不問。精神科醫生吳凱怡(Alice)從小就很有正義感,為老人辛苦拾荒憤憤不平,希望將來能改變社會。後來她加入救世軍「無窮健康列車」,當上「醫護天使」,為露宿者提供免費醫療服務。

接觸過露宿者後,她深刻感受到社會對精神病患者的各種偏見,不少人都選擇忽視他們,不聞不問。「香港不可以再這樣,沒理由自己人都不幫自己人。」她自覺有責任把工作做得更好,「如果大家早些認識精神科疾病,可能他們就能及時得到適當治療,不會流落街頭,吃這麼多年垃圾。」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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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e的父親為醫生,母親為護士,從小她就對醫學有興趣,成績不錯,理所當然選擇了港大醫學系,後來因為覺得精神科有趣,遂選擇為自己專科,在過程中卻遇上不少障礙。起初她不太能理解病人的感覺,覺得他們並非有病,只是不懂得面對問題,其他專科的朋友分享自己如何把人從鬼門關中救出,回看自身,好像做的事沒有很大意義。

漸漸她進入長時間的不快樂情緒,開始有抑鬱症與強迫症的病徵,無論做什麼都不能自控地反覆檢查,擔心有錯漏連累身邊的人,也不斷用消毒濕紙巾擦手、擦身上的物件。「強迫症患者通常都很善於隱藏自己的病徵,因此身邊的同事也不覺得有問題。」

Image description 她與一些精神科同事都參與了「無窮健康列車」流動義診服務,對這義務工作抱有很大熱誠。 (受訪者圖片)

自身強迫症經歷

後來Alice的病況愈來愈嚴重,工作效率變慢,與同事的關係也變差。一次在值班途中情緒突然轉壞,她萌生傷害自己的念頭,看着值班表,突然想如果自己捱不下去,會麻煩到什麼人?碰巧有同事為了做研究提早回醫院,察覺她的異常,聆聽她的傾訴,情緒才慢慢平復。因為成見,她曾對就醫有所顧慮,「怕吃了藥就變成不是自己」。後來她正視問題,找上同科的資深醫生幫忙,吃藥一段時間,配合心理輔導治療,很快便完全康復。

這段經歷讓她對病人的感受有深刻體會。「那時候好像跌進了一個洞,覺得自己很無用很浪費時間,身邊也沒有人明白。」她感受到精神病比起生死相搏的疾病更恐怖。「雖然你在生存,但每一天都在想不如死去好過,是比死更差。」就算理智上如何清楚相關知識,一跌入情緒的黑洞中,就什麼也不能做,如整個人當機一樣,「很靠及時治療及身邊人的支持」。

說起自己看過的病人,她總是眼泛淚光,有時候病人狀況不佳,在她面前發病,不停呼喚她求助,卻被自己失調的知覺困住,看不到她就在身旁。她又焦急又無力,只覺得非常悲傷。曾在兒童及青少年精神科工作,看到不少孩子還未體會過生命的美好,就已經困在暗黑的情緒中,感受不到任何人的關愛,也沒有能力去愛人,她感嘆醫生的力量始終有限。「只是能做多少就盡量做多少,也很幸運能陪伴不同人經歷如此恐怖的事。」

一次她聽到同事在從事露宿者的義診服務,馬上自動請纓參與。她笑言,自己不配「天使」之名,「我們剛入醫學院時都要讀Hippocratic Oath(醫師誓詞),有責任保護和守護社會上所有人的健康與安全。」當時她仍有強迫症的潔癖病徵,袋中全都是消毒濕紙巾,但面對露宿者時,竟神奇地忘了對方或環境有多骯髒,專心觀察和聆聽病況,「只在完成工作後才開始擦乾淨自己,某程度上這也幫我改善了潔癖的問題。」

不少露宿者都生活在衞生惡劣的環境中, 曾有患精神病的露宿者身體機能出現問題,不能控制排泄,一身都是糞便與尿,坐在街巷的暗角中,被蟑螂包圍,靠有心人送上食物維持生命。她不怕骯髒,替他清理充滿排泄物的袋子,教他用硬幣買東西。她也曾為露宿天橋底的老伯清理傷口,一掀開紗布,白色的蛆蟲不斷湧出,她都能冷靜處理。「他的精神狀態不好,不懂得自己回醫院覆診,因此傷口一直被醃着。」

Image description 最近她幫忙拍攝《公益金.香港心》的網上宣傳短片,解說自己的義務工作。(受訪者圖片)

發現牛津會計師

精神病患者佔總露宿者人數約三分一,大部分都沒有接受適當的治療。「有些曾經就醫,但醫管局的醫療配套很多時都不足,精神狀況差的人,走了去街頭沒有來覆診,沒有電話可以聯絡他們,就不再跟進。」

義工團隊共有五六個人,以精神科醫生和護士居多,並有社工陪伴。她表示,病人的精神狀態各異,須要有支援才可靠近,「如果被害感不是很強,妄想的情況不是很壞,其實也不算危險。但也要小心,因為他們的行為很多是不可預計的。」

他們一個禮拜只出動一個夜晚,因此每次都要把握時間,把社工引介的露宿者找到及看一遍。露宿者分布在全港各區,經常會有新人出現,她感嘆怎樣做也幫不了全部。他們曾把一個失去知覺的露宿老伯送院,身邊有不少針筒,懷疑是濫藥過度導致,送上救護車後,救護員跟他們說,若非及時發現,在這情況下昏迷的人最後都只會直接送去殮房,聽到後她也非常心酸。

經常接觸,她與一些露宿者也建立了友誼,例如一個用雨傘把自己包圍的流浪漢,他完全失去照顧自己的能力,就算在34度的炎夏仍穿着三層衣服,背部全是汗癬。「他就像小朋友一樣,只要輕輕拉開雨傘喊他的名字,拉着他的手,就會乖乖跟你去公眾浴室洗澡。」

他們曾把這名病人送入醫院治療,在他狀況轉好時問其身世,發現他原來是牛津畢業的會計師。只是出院後他不懂吃藥,再度流落街頭,如今他們正為他尋找入住宿舍的機會,以免繼續受苦。

在診斷過程中,她也遇上不少危險事。「精神科醫生不能順着其勢聊一些病人不害怕的東西,而是要問徵狀,這會引發他們被害的感覺。」有一次跟有精神問題的露宿婆婆聊天,對方突然發怒拿出火機,在她面前點燃舞動,欲燒傷他們,也有思覺失調的露宿者拿着大雨傘追打一眾醫生義工,最後要報警把其送院。但她不希望人們把精神病與暴力傷人聯繫,「羊癇症、早期的腦退化及早期的中風也可造成病人性格改變,動手傷人,就算沒有病,也可以隨機殺人。為何獨精神科病人會被歧視?」

擔任義工後,家人也有擔心她的安全, 「但他們在承受痛苦,難道你就要放着他們不管?」

Image description 出生在醫護世家,從小就有正義感的她選擇了行醫,希望能改變社會。(受訪者圖片)

不滿帶偏見言論

精神病人在街頭流浪,她認為整個社會都要為此負責,「社會對於精神科有太多誤解,覺得那不是病,是自找的,讓不少人有病也不敢求醫,而且環境也為病人們帶來許多壓力。大家都害怕去面對,病人狀況愈來愈差,不能工作維持生計,被家人趕走或者自己出走,最後流落街頭。」

她表示,精神科的問題其實非常普遍, 就如傷風感冒一樣,每個人都曾經歷過輕度抑鬱,只是不少病人都選擇隱藏自己,才以為情況罕有。本港精神科病人不斷增加,醫生的數目遠不足以應付。醫管局被削減開支,讓原本緊絀的資源更捉襟見肘,「我們只能應付到當中一半的人」。

早前有立法會議員在立法會發言,說到「精神病醫生聽得多精神病人說話,自己都黐線埋」,Alice對此憤憤不平。她指出,要幫助精神科疾病患者,最重要是不要存有偏見。「身邊有人出事時,不去逃避或責罵,對病者來說已經很好。」在訪問前,她也有掙扎過應否說出自己患病的經歷,「但如果不說,好像對不起我的病人,因為他們已經經常給人標籤,如果連醫生都覺得這病可恥,是唔OK的。」

工作數年,她身邊不少人仍對精神科有誤解,「常聽到『我不是黐線的,不用見你』的玩笑,有時都忍不住要糾正,如果身邊人都如此無知,外面的人會如何?但有趣的是,如果他們有相關經歷也會找我談,因為知道我不會戴有色眼鏡看他們。」她指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以為生活得「正常」,努力把「不正常」的人排斥於視野外,其實很有問題。「如果所謂正常就是要忽視那些生活得痛苦的人,我寧願自己不正常,我很慶幸自己是與不正常的人在一起。」

Image description Alice從港大醫學系畢業,嘗試過不同專科,還是覺得精神科最有趣。(受訪者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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