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畫醫蔡舜任 十三小時救400年油畫

去年，台灣一名男童攜同飲品入場看《真相達文西特展》，他腳一滑，向前一跌，持汽水罐的右手竟壓在油畫上，這幅由Paolo Porpora繪畫有400年歷史的巴洛克時期作品《花》，被壓破了個11×8cm的洞。策展方馬上打給修復專家，不解的是，一天後畫作以完好無缺的狀態回到展場上，民眾都大吃一驚，「展方很緊張入場人數，畫作回去後，入場人數馬上暴升五倍，大家都在畫作前左右踱步，誓要看出當中的修補痕迹來似的。」修復師蔡舜任頑皮地笑。比起去年的爆紅，應光華文化中心來港演講的蔡舜任，練成這套功夫的成長故事，更為傳奇。

文、圖（人物）：何兆彬（部份相片由被訪者提供）

由修復自己作品開始

要修復《花》，蔡舜任連續工作了十三小時，補上破洞、重建肌理、調顏色，每一樣都精功細作，是多年在幾個師父門下修來的精深武功。這身功力，得來不易。

蔡舜任2011年回到台灣，不到三年前創立自己公司，接廟宇等修復案子。在此之前，他在東海大學美術系畢業後，在歐洲學藝近十年。後來在修復大師Stefano Scarpelli門下，每天對着的都是無價之寶。

「我從小喜歡畫畫，但到了大學才拿起炭筆。同學都很厲害，我很慌張。但我發現不是你畫得愈多就愈好，你的想法可以幫助你的，於是我苦練一年，就參加系展，結果拿了第二名。然後我越畫越順，十九歲就開始賣畫了，當年蔣勳老師也有注意到我，我是他最後一名學生。」他畫了很多作品，但大的畫賣不掉，搬了回老家放着，「到畢業時一看作品發霉發霉，有的剝落退色，就趕快去問蔣勳老師。老師見多識博，說我這畫是壞了，要拿去修復，外國日本都有很多這種單位，也可以往這方向發展。」他爸爸是藥劑師，蔡從小就看他調藥，「我就想，修復像醫生一樣，你治這個病，必須要很理性去看這個病，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張畫都不一樣。」他跟父母拿了一筆錢，到了意大利先讀七個月語言學校，再到每間工房敲門，敲了十多家後終於找到了人收留。

師父不理我

「去意大利，我念了七個月語言學校，然後直接去找修復學院，讀了兩個禮拜就不讀了，去了當學徒，重要考試就回去考。其實，最重要是跟師父。但前半年師父都不理我，我每天倒垃圾，也沒有薪水。」那生活怎麼辦？他笑：「我去的時候跟爸媽拿了一筆錢。我很迷茫，因為冬天很冷，做學生又很窮，暖氣半夜開到三點就不敢開，躲在被窩裡。到每天七點鐘起來，罵句髒話就起來了。每天師父留到七點我就留到七點，但如果他高興做到十點，你也跟到十點。回家吃個麵包，睡一睡，想到明天不要去好了！又沒錢，又沒有合約！」

迷茫了一段日子，每天都在想要不要放棄，「現在回想起來，就會覺得那段日子如果沒有這樣，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了。」他說：「我開始覺得師父要我做的這些枯燥乏味的東西，它最後能帶來什麼？結果不論他叫我做什麼，我都馬上做，但我一回家就畫畫，平衡一下。過了兩年多，我跟他請了一個月假，在一家有名的咖啡廳開了一個個展。」後來他回看，最初師父要他撿垃圾搬東西，都有作用，他知道貴重的藝術品該怎搬，也漸磨去在藝術品上創作的慾望。
枯燥的日子每天都一樣，因此他特別注意到有一天師父的動作突然變了，「我知道機會來了。」在他臉前出現的一張很醜的古畫，師父教他由小部分開始做肌理重建，但他一看畫很醜就臉色一沉，師父問他是不是不高興？他也老實答「是！」師父大罵：「因為你只有四流的技術，所以只能修四流的畫！」這句話他記得很清楚，後來都用來教訓新學徒。做肌理重建，是以油畫的打底材料重建缺失部份，工作時要把燈全關掉，平放畫作，以側光打在畫上。「做這個時，你的人生都是黑白的，很傷眼睛！」這工作一做三年，功力漸長，「我做好什麼畫，師父師公有時候就會過來，閉上眼睛，只用手摸，摸不到修補過就過關了。」

三年後他離開師父，2007年到美國紐奧良，每天修復被Katrina風暴摧殘後的藝術品，晚上就去聽Jazz。當中有一幅少女畫像，收件時畫主說：「她是很美的，很美的！」但眼前只是一遍污泥，不堪入目，經長時間去修復，少女重現。一年後，他帶着一身功夫去了荷蘭，後來遇上公司接了上海世博案子，他被派到上海跟進，同時藉機會回家一趟，當台灣藝術大學找他回去當老師，他開始思考回家可有什麼作為。

台灣傳藝

回台教學兩年，想把功夫在台灣找傳人，「後來發現台灣想走捷徑。」乾脆自組公司，請學徒。他相信學徒制。
世界最著名的電影修復公司在意大利；最著名的藝術修復工房，也在意大利，何解？在翡冷翠（Florence）學藝的蔡舜任說：「意大利就是文明古國，世界文化遺產最多的地方，4,000間博物館、美術館，其中30%都有修復工房，有幾千個修復師，光是現在要修這一批啊，就要修好幾百年！它東西太多了！而且城市要靠這些美術館來吸引觀光客。意大利每年都花好多錢好多人力去修。今年你看到他在修東面，明年在修南面，後年在修西面，四面都修完了，又從東面修起來！」

他沒畫自己的畫兩年了。「但我畫得好的是模仿，修復師最後臨摹都很厲害！」那你們做假畫就很厲害了？「哈，對啊。Stefano的家裡就掛了幾幅畫，我一看：嘩這誰誰誰的畫嘛！他說不是，那我畫的。」嘩！其實每次修復畫作只能維持15-20年，要再由下一人修復。他說，修復文化最終講的是生活，「我們實際做的是延長它的壽命。我在修復它的形體，沒有形體，歷史美感全部消失，這是很重要的。我談的是生活，它的生活是不是你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