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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啊,請容納我」

2014-07-24

《輝耀姬物語》將近結尾時,輝耀姬在幻想情景裏跟青梅竹馬的捨丸哥哥重遇。她與捨丸在草木之間跳躍、轉圈,然後輝耀姬起勁疾走,穿過樹叢,在懸崖邊緣飛躍開去。原本急步竄跑的輝耀姬,竟神奇地在空中徐徐飛行;她張開雙手,鏡頭同時圍着她微繞弧形,說:「天地啊,請容納我。」我覺得這是《輝耀姬物語》中最最感動我的一刻。

這個短小的片段有極大的感染力,背後有多重原因。其一是這段向山向海的飛舞,與電影之前一大段鬱悶、憂傷、不見生氣的劇情形成強烈對比,輝耀姬被眾多追求者纏擾的困苦以及即將要返回月宮的離愁別緒在這裏(暫時)一掃而空。其二,畫面裏的movement帶給了觀眾一種很直接、很振奮的刺激觸動。我說的不只是輝耀姬的跑跳升空,當然還有鏡頭配合她的移動,也有代入輝耀姬主觀視點在山間俯衝的鏡頭,細看之下還有草葉水波的搖擺,甚至畫面線條不規則的顫動。《輝耀姬物語》幾乎每個環節都是那末的充滿生命力(容許用一個純粹訴諸印象的說法:這部戲的各個細節都充滿「呼吸」),而這種生命力,在輝耀姬飛行的一小段落裏都完全發揮開來。其三,輝耀姬的那句「天地啊,請容納我」顯出她在浩翰世界面前的謙卑,而她的整個表現也可見她是何等雀躍地渴望着成為這個人間的一分子。《輝耀姬物語》不啻是一次全面地對生命的celebration。輝耀姬經歷各種人世煩惱,有因她美貌而招致的不幸、有親情與愛情的悲喜離合、有猶豫、有憤怒、有迷惑沮喪;但一切一切之後,她還是想留在世上,她還是感覺這種生命是值得活的。輝耀姬的翱翔最能傳達的是一種喜悅,一種活着、在世、感受到自己與萬物都在此刻活潑生存的喜悅。

有看過高畑勳作品的絕不會對這種情緒感到陌生:誰會忘了《再見螢火蟲》裏兩兄妹在黑漆漆的帳幕中靠螢火蟲點起片刻的歡樂與希望?可記得《歲月的童話》快要完結時,妙子毅然走出開往城市的列車,並在十一歲的自己及一大班小學生的簇擁護送下,回頭追尋心儀的謐靜鄉野生活與少壯青年?還有《百變貍貓》結局,正吉看見昔日夥伴時狂歡奔跑的姿態。人間的悲喜滋味,在《輝耀姬物語》中同樣來得強烈,而對高畑勳來說這似乎就是生而為人最好的回報與理由了。

Image description 憤怒的輝耀姬無休無止地狂奔。速寫的筆觸充滿力量與動感,以風格反映着輝耀姬不為人知的悲憤。

 

動靜力量交鋒

輝耀姬的喜悅與她的自由、自主是不可分開的。因此動靜之間的拉扯角力是《輝耀姬物語》裏一個關鍵元素,而輝耀姬就是兩股力量交鋒的主要場所。電影中段開始,竹取翁安排舉家上京後,輝耀姬可以自由活動的機會與空間就愈來愈少。她要去眉毛、塗黑齒、學禮儀、披層層疊疊的十二單衣、做規行矩步的大家淑女。輝耀姬的自由與日俱減,她的未來只得不由自己作主的婚姻;她彷彿是一件待價而沽的死物。

電影後半段的張力主要來自輝耀姬頑強地拒抗成為被人把玩的珍寶,她要把自己的自由與生活都掙回來。戲中有好多場面大幅度地表現輝耀姬的動態,除了之前提及的飛行段落外,還有輝耀姬在宴會上聽到客人奚落後的狂奔及她賞櫻時不停的旋轉。這些費煞心思的「動作場面」一方面是輝耀姬內心的直接抒發,另一方面也是對靜止、壓抑、僵化的生活模式的抗衡。

高畑勳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輝耀姬物語》用了不同方法來塑造「速寫」的效果;這與戲中所表現的生命力與自由感息息相關。高畑勳文章有一番話,很能點到作品要處,我不能比他說得更好:「假使套用狄德羅的說法:『通常草稿原畫中有着動畫成品所沒有的火焰;那是動畫師熱忱的瞬間。是動畫的靈魂隨心所欲在動畫稿紙上的蔓延。」那麼,輝耀姬奔跑的場面(橋本晉治先生負責)或許正符合這樣的呈現。而這一點又如實地將那份熱情傳達給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