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斯基顛沛跌宕人生

剛閉幕的康城電影展， 由擁有法國和突尼斯國籍的導演 Abdellatif Kechiche憑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摘取金棕櫚獎，而中國導演賈樟柯就憑《天注定》奪最佳劇本獎。今年參賽電影可謂部部精采，多位國際名導均有「出手」，如Jim Jarmusch及高安兄弟等，當然，還有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

波蘭斯基的Venus in Fur原為奧地利著名小說家Leopold von Sacher-Masoch的作品，由美國劇作家David Ives改編搬上舞台，再由波蘭斯基拍成電影。康城評審對此片評價相當高，波蘭斯基亦說這是他執導以來最具挑戰性的作品，影片從頭到尾只有兩個演員演出，九十分鐘內時間線不中斷，也沒有剪輯，只以鏡頭與對白展現一個完整的故事，證明七十九歲的波蘭斯基寶刀未老。

香港觀眾可能只認識波蘭斯基的名片《鋼琴戰曲》（The Pianist），卻不知他一生顛沛流離，傳奇得可以拍成電影，他於2005年將狄更斯的Oliver Twist搬上銀幕時，亦說那是他的半自傳電影。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用於波蘭斯基身上，真的再貼切不過。

說波蘭斯基是「國際」大導真的一點也沒有誇張，他一生曾在波蘭、法國、美國及英國拍攝電影。而他的身份也很國際化，他是一個巴黎出生的波蘭籍猶太人，父親是波蘭猶太畫家，母親是俄國人，外祖父信奉猶太教，外祖母則信奉羅馬天主教，波蘭斯基的家族背景，注定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要經歷悲慘的童年。

他出生不久，就遇上在法國興起的反猶排猶浪潮，為避迫害，舉家遷回波蘭老家Krakow，但這個決定原來是一個悲劇的開始：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德軍迅速佔領Krakow，並下令驅逐波蘭人離開，以便德國人遷入居住。波蘭斯基的母親、父親和叔叔相繼被抓入集中營，他母親進入集中營不久即被殺害，父親在奧地利集中營則僥倖保住了性命。在父母進入集中營時，波蘭斯基只有五歲，雖然有羅馬天主教的人帶他逃出了Krakow的猶太人地區，可是失去父母照料的他，只能偷竊、行乞才不致餓死，曾有農民家庭收留他，但他的生活並沒有改善，有一次更被一名強盜打穿頭，幾乎死去，直到現在，波蘭斯基頭顱內還有一片金屬片，那是他被打碎頭骨後施手術時放進去的。 這段童年陰影對波蘭斯基日後的人生觀與電影生涯產生非常大的影響，當年史提芬史匹堡多次邀請他出任《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1993）的導演，但波蘭斯基也因這段經歷「揮之不去的恐懼與痛苦」而拒絕。

苦難童年

雖然生活異常艱苦，但波蘭斯基說，他熱愛電影的性格，亦是從那個時候「培養」出來的，在不同訪問中，他都有憶述這段童年往事：「當時我身處的地方，幾乎都沒有一般的電影播放，卻有德國宣傳納粹主義的電影，當別的市民誠惶誠恐觀看時，我卻看得津津有味。」

戰後波蘭斯基與父親團聚，他對電影的興趣也愈來愈濃烈：「我口袋裏有錢，就會用來買票看電影。五十年代，他進入National Film School in Łódź，開始了為期五年的學習，這段時間，他亦導亦演，逐漸嶄露頭角。他曾在波蘭元祖級大導Andrzej Wajda的電影A Generation（1954）演出，1955年他執導兼主演短片Bicycle，這部短片就是講述波蘭斯基在二次世界大戰時想從一個原來是強盜的人買一輛單車，卻被打穿頭的故事。之後他又執導了A Murderer（1957）。在1958年，他自編、自導、自演的短片Two Men and A Wardrobe獲得五項國際大獎，包括布魯塞爾電影節最佳影片第三名，當時還只是學生的波蘭斯基，由此開始引起歐洲電影界的注意。

1959年，波蘭斯基從電影學院畢業，除了在電影圈已薄有名氣，天資聰敏的他，更學會六種語言：波蘭語、英語、俄語、法語、西班牙語及意大利語，對他日後在歐美影壇遊走有極大幫助。隨後他拍攝了一系列短片，如The Fat and the Lean（1961）和Mammals（1962）等，他這個時期的電影，已流露出他日後常見的黑色幽默與獨有的邪異風格，而這些電影，都受到當時的影評人一致推崇。

1962年3月，波蘭斯基首次編導了他的第一部長片《水中刀》（Knife in the Water，比起Venus in Fur，此片的難度可謂不相伯仲，因為全片只有三個演員演出！）影片講述一對情侶邀請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小夥子（Zygmunt Malanowicz飾）一起上帆船遊玩，其間陌生小夥子對女子Krystyna（Jolanta Umecka飾）動了慾念，於是女子的男友Andrzej（Leon Niemczyk飾）、陌生小夥子與女子展開一場三角關係角力。這部講述戰後波蘭社會婚姻狀況的影片拍得張力十足，盡顯年輕波蘭斯基的導演功力。雖然沒有得到波蘭官方和評論界的好評，但在西方卻引起了轟動。該片在第二十四屆威尼斯電影節上獲得「Fipresci」最佳導演獎，並獲得第三十六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從此他跨出了邁向世界影壇的第一步。

人生浩劫

1963年，波蘭斯基離開波蘭，開始在歐洲四處遊走。「因為波蘭相當封閉，我想找一個可以讓我自由創作電影的國家。」在一個訪問中，波蘭斯基如是說。他在巴黎結識了日後與他成為長期合作夥伴的編劇 Gerard Brach，他們很快成為黃金拍檔，並拍了三部傳世的驚慄電影，Repulsion（1965）、Cul-de-sac（1966）、《天師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1967）。Repulsion講述一個女子精神崩潰的過程，獲得柏林電影節銀熊獎。Cul-de-sac則通過在一座城堡裏歹徒與一對不和夫妻的黑色故事在柏林電影節再下一城，又奪得了次年的金熊獎。《天師捉妖》的內容則是一個烏龍的捉鬼天師與其徒弟（波蘭斯基飾）捉鬼不成的黑色幽默電影，這套電影亦令他與妻子莎朗蒂（Sharon Tate）結下情緣，可惜他們結婚不夠一年，就發生了令波蘭斯基陷入人生低潮的悲劇。

1968年，波蘭斯基其中一套經典作《魔鬼怪嬰》（Rosemary's Baby）上映，故事講 一名女子發了一個怪夢後懷孕，卻發現她的孩子有可能是魔鬼之子。此片擁有波蘭斯基獨有的邪異風格，成為日後最經典的恐怖片之一，亦令波蘭斯基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可是事業如日方中的他，卻在1969年8月9日的清晨遇上改寫他下半生的大悲劇。

當時已有八個月身孕的莎郎蒂，被發現吊死在她與波蘭斯基位於美國加州的寓所中，屍體上總共有一百零二處刀傷，且身中數槍，死狀極為痛苦，最後警方偵破案件，原來兇手是邪教組織「Mason家族」成員，妻子遭殘酷殺害的打擊令波蘭斯基日後的創作變得更為黑暗。

慘案發生一年多後的1971年年中，波蘭斯基在歐洲拍攝改編自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黑色古裝片Macbeth，調子深沉鬱結，充分顯示了波蘭斯基喪妻之痛。這段時間，波蘭斯基都在歐洲遊走，遠離美國這塊傷心地。直到1974年，他才回到美國，執導由影帝積尼高遜及金髮女星Faye Dunaway主演的犯罪片《唐人街》（Chinatown），順帶一提，波蘭斯基電影的女主角以至他的數任太太都是金髮的，很明顯他偏愛金髮女郎。

逃亡生涯

在《唐人街》一片中，積尼高遜飾演的私家偵探，受一位太太委托調查他的老公是否有外遇，積尼高遜本來以為只是一宗簡單的通姦案，但追查下去發現案件原來瀕及權貴與政府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此片貫徹了波蘭斯基獨有的黑暗陰冷恐怖風格，常被世界各地影評人推薦為一百套死前必看影片之一，此片影響後世深遠，大?芬查揚言他的《七宗罪》（1995）和《博擊會》（1999）的黑暗風格，也是學習《唐人街》，而《黑天鵝》大導Darren Aronofsky也說《唐人街》影響了他的執導方向。

《唐人街》令波蘭斯基再創事業高峰，獲得了第二十八屆British Academy Film Awards、第三十二屆金球獎最佳導演及第四十七屆奧斯卡獎最佳導演提名。1976年邪氣縱橫的《怪房客》（The Tenant）亦獲康城金棕櫚獎提名，那是波氏闖上事業巔峰之時，亦是他運氣走到盡頭之時，1977年3月，當時四十三歲的波蘭斯基被指強暴了一位十三歲少女Samantha Geimer，在加州被捕。經一輪審訊假釋期間，波蘭斯基逃離美國，定居法國巴黎，從此再也不敢踏足美國。

流亡海外的波氏，除了1979年拍攝由娜塔莎金斯基（Nastassja Kinski）主演的Tess，獲得了巨大成功外，之後的作品一直走下坡，直到2002年才憑《鋼琴戀曲》一洗頹風，讓世界重新認識他的導演能力，也讓他重新成為世界影壇的焦點，《鋼琴戀曲》更令二十九歲的Adrien Brody成為奧斯卡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帝。

波氏之後的作品，一路還保持水準，像2005年的Oliver Twist、2010年的The Ghost Writer等都是上乘佳作，而今次在康城參展的Venus in Fur雖未能衝擊獎項，但已得到一致好評，作為一個七十九歲的導演，還有滿腔熱血挑戰電影傳統技法，絕對值得我們敬佩。

波氏因一生的苦難，成就了他獨特的世界觀、人生觀。他對黑暗人性的深刻洞察，使他的影片大多涉及暴力、死亡、孤獨和恐怖，小時的不快經歷，也令他的電影故事充斥?人與人之間的危險和不安全性，苦難成就了波蘭斯基，亦折磨他一生，若給他重新揀選人生，不知他會否揀選同一條路？

(文︰蒲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