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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大導演以最惡尋找最善

2014-11-12


香港長大的孩子,除了浸泡在王子公主的童話中,也多會看過《阿濃說故事》。這本改造不少傳統童話模式的書,其中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令人做好夢的枕頭,有一個令人做噩夢的枕頭,起初人們爭相購買好夢枕,最後卻愈睡愈不快樂,因為夢境太美好,最後讓人無法好好面對真實,最後大賣的,反而是提醒人現實還不算太差的噩夢枕。

Image description 知名日本導演中島哲也繼《告白》後再推出新作《渴罪》,同樣探索人性的陰暗面。

曾拍出引起廣泛討論的話題電影《告白》,知名日本導演中島哲也再推出新作《渴罪》,就如前作一樣,迫令人直視人性的陰暗面,然而其血腥程度更甚,在日本掀起了不少爭議。然而中島自問無愧於作品,只因在他眼中,好電影正要如噩夢枕,讓人在最醜惡的畫面中,懷抱人性最善的一面。

本周上映的《渴罪》,講述退職刑警藤島收到前妻通知,說讀高中的女兒已經消失多時,要他幫忙尋找,然而在追蹤過程中,他不但揭開了許多事情和人的陰暗面,更發現心目中如天使的女兒,其實是擁有美麗外表的惡魔……,這正是日本作家深町秋生銷量達五十萬本的成名作《渴望》的故事開端,在書局偶然發現此書的中島一閱鍾情,尤其喜愛當中藤島的角色。

為了追溯這個角色,他甚至放棄了拍攝《進擊的巨人》真人版的機會,拍成這部電影。「他只有通過暴力才能與人相處,因此愈要接近某人,他就愈是傷害某人,例如他雖然疼愛女兒,卻只懂得捏和打她。」對於人性本善還是本惡,中島認為基本上是各有一半,但比例上因人而異。「善的部分都是與愛有關,但有時候你愈愛愈深,就會變成恨,愛恨善惡都是一線之差,尤其是當在某一霎那,你發現你深愛的並非如你所想像,善意便會變成惡意。同樣,惡意也有可能轉化成善意,善惡的距離其實很近,如何去區分兩者,也存在很大的疑問。世間的道德標準也經常變換,對善惡的定義也隨時改變。」

在《告白》中,女教師對少年A表面是恨,但其情感卻近似偏執的愛意,復仇計劃裏的表現更與示愛者十分相似,都是有一種與他人有關卻無法滿足的渴望,要對方體認到自己的存在。《渴罪》中愛與恨的分界也同樣模糊,藤島縱然對妻子和女兒懷抱極大的愛意,卻因為無法好好溝通,最後用暴力來迫令對方直視自己。直至後來在追尋女兒的過程中,才慢慢體會到對方有着與自己同樣的殘暴,反而因此感到親近,揭開真相的過程中,他也一步一步成為真正的父親,從中得到救贖。兩套電影都觸及到兩代人無法溝通的問題。「我心中有一個問題:究竟人要如何才能彼此真正理解?我覺得這是很困難的,因此作品很多時都與此有關。」

Image description 血肉模糊的畫面在《渴罪》中比比皆是,然而導演本身卻是沉默謹慎的人,也表明自己不喜歡暴力。

人物善惡難分

在電影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價值,善惡難分,正帶出理解和溝通困難的主題。記者說藤島雖然充滿惡的特質,但追求的卻是善念,但加奈子身上充滿善的特質,卻以之為工具公然對他人行極惡之事。導演聽後說:「我覺得這樣解讀也可以,但人物的善還是惡,還是希望觀眾看完以後自行判斷。」

「加奈子是現有道德的挑戰者,在這女孩子心中, 她未必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錯,會覺得這些人甘於活得這樣苦悶,這樣選擇又是否正確?電影想帶出的是,事情很多時不是如表面看到的,也不能用常識判斷,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道德標準。」

而其他人物看上去善良正義,但最後竟然是冷酷的加害者,甚至對其他人的痛苦沒有任何感受。「我不是針對職業,而是想表達,但從外表很難看到背後的真實。」看似善良溫柔的東里惠老師,竟也與加奈子的失蹤有關,而背後的原因也與瘋狂尋找女兒的藤島一樣,出於對自己女兒的深愛。「他們的背景都很相似,同樣沒有去了解自己女兒真正的一面,最後卻像仇人般互相傷害,關係非常有趣。」

演員在詮釋這些富戲劇性的角色,也做得十分出色。役所廣司身上集「瘋狂、滑稽、恐怖和輕率於一身」的特質,正把藤島詮釋得非常具體,獲導演大讚。加奈子起用沒有演戲經驗的新演員小松菜奈,其帶點迷惘的魅惑眼神也一如角色特質。妻夫木聰向來在電影中扮演純真好男孩,這次卻反串成惡人,化身輕佻愉快的刑警,看似天真無邪,卻是醜惡權力最忠實的支持和執行者。小田切讓飾演優雅自信的刑警,中谷美紀飾演善良懦弱的東里惠老師,其美好的外表和氣質全為瀕臨瘋狂邊緣的偽裝。

「這些演員在不少電影中已經擔任主角,在演技上也不用太多指導。我只是提供一個方向,讓演員為角色加上更多細節。妻夫木聰演的角色一直都是正面,以表達內心戲為主,這次演一個看上去好像沒有內涵的男人(微笑),對他來說是一個挑戰,相信也沒有太多導演會請他演,但他演起來也相當輕鬆。雖然這次參演的多是有經驗的演員,他們都很享受去演這些充滿缺陷的角色。」

Image description 加奈子一角起用沒有演戲經驗的新演員小松菜奈,其帶點迷惘的魅惑眼神也一如角色特質。

恰當血腥程度

腸臟外露、血肉模糊的畫面在《渴罪》中比比皆是,然而眼前的導演卻是沉默謹慎的人,眉頭總是有意無意地皺着,似乎總是在思考些什麼,與「暴力」兩字可說是沾不上邊。戲中大量血腥畫面惹起不少爭議,在拍攝時曾否考慮過觀眾的接受程度?「我也沒有深究那個底線在哪裏,也沒有因為害怕觀眾不接受不喜歡而不去拍,我覺得在我的電影中,最重要的是呈現人物,若不用這種形式去表現藤島,觀眾便無法感受最真實的他,因此我覺得如今的程度是貼切的。」他堅信,黑暗面是人性的重要部分,若把它迴避,就難以帶出人物光明正面的另一面。

問到暴力美學的問題,他作出如此解說。「別人常用美學的形容詞,我自己是完全沒有想過的。我只是想活靈活現呈現人物,血腥暴力本來就不是美的,我也沒有刻意美化它,只是它能幫助這個男人去發揮表達自己的感情。其實我也很不喜歡暴力,在電影商業角度來說,如果拍出來的東西太血腥讓觀眾無法接受,是有一定的風險,但最終我只是想讓觀眾感受這一個人物而已,而非以暴力為目的,觀眾看完電影也會體會到暴力之惡。」

Image description 妻夫木聰化身輕佻愉快的刑警,看似天真無邪,卻是醜惡權力最忠實的支持者。

別被外表蒙蔽

《渴罪》以兩個男人的故事交錯串連,帶出加奈子的真面目。他們來自不同的世代,分別是藤島和中學生清水尋也,卻因為對加奈子的追尋而改變命運,藤島在追尋女兒的過程中捲入警察醜聞和黑幫仇殺中,而清水則因為對她的憧憬而喪失所有……「藤島與女兒的接觸是比較肉體式的,而清水則是從妄想中追尋,從來沒想過要親自接觸她的身體,但最後兩人也接近不了她。」

在兩者的敍述中,夢幻的想像與殘酷現實交錯延展,充分展現廣告導演出身的中島對不同拍攝風格的掌握。在藤島對家庭和女兒的想像中,總是先以樓盤廣告式的潔淨明亮畫面呈現,後轉接至被他一手摧毀的殘破家居與孤寂環境,在愉快歡樂的聖誕街頭畫面後,緊接藤島在血與暴力中苦苦掙扎的情境。而敍述清水故事時,總是自由在水中浮游的動漫畫面,校園少女漫無目的遊蕩的小清新畫面,與現實中清水被人欺凌的場面交錯,形成強烈反差,更顯得夢幻不真呈現手法的虛無和殘酷。

這種表現手法,也是與導演本身對電影的信念有關。他一直努力探索和揭露人性的陰暗面,某程度上也有一定寄望,希望他能為這個世代帶來一點改變。「每個觀眾都有其價值觀,如果我的作品能讓他們有一點改變,看戲前與看戲之後,其思考的東西已經有一些不同,就已經覺得很開心。(是怎樣的思考?)人有很複雜的性格,不像電影中的人物那樣,讓你能直接感受到其特質和想法,我覺得人是很難捉摸的,例如你身邊又有什麼人你是充分了解的呢?既然人的了解是這麼困難,在電影中表現惡,正是想提醒人們不要只相信表象。」

中島指出,在現今的世代,所謂正確的規範不斷面臨挑戰,瀕臨崩潰。「如果電影都是美好的事物,就等於在人心中留下假象,一直相信世界都是美好的人,一遇上挫折就會容易放棄生命。若呈現一個如加奈子那樣極惡極複雜的人,對於現實中有一點惡的人,可能也會接受得到,性格也會變得更堅強。」美麗的故事背後未必是善意,就如打開電視,許多明媚的畫面,動人的溫情,都只是蒙蔽人的掩眼法,最終以消費或政治操控為導向,反而在最醜惡殘酷的地方,才能在震撼中喚起對最善最真的追求。

Image description 藤島在追尋女兒的過程中捲入警察醜聞和黑幫仇殺中,引發激烈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