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水墨之父劉國松：要畫到一百歲 !

現代水墨之父劉國松，將西方藝術思潮與繪畫技法，糅合傳統國畫的寫意與抽象，革新了中國流傳數百年的傳統文人畫，賦予水墨畫新面貌。六十多年來，他一直堅持革命與復興中華文化，其獨創「劉國松紙」與多種獨特技法，備受畫壇矚目。

他對現代水墨畫的創作和貢獻，影響深遠，至今全球已有八十多間博物館、美術館典藏其作。今年他已年屆八十二歲，仍然孜孜不倦創作，現正於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舉行的「革命．復興──劉國松繪畫大展」（即日起至11月23日），展出他從六十年代至今逾百幅作品，他笑容可掬地接受訪問，細說其持續奔放的水墨人生。

看劉國松畫作，絕大多數的畫都能感受一種很強盛的激情。「我熱愛旅遊和欣賞雪山，像這次展覽的西藏雪山、九寨溝作品，都是看到當地美景，印象深刻，所以描繪下來。」

他分別於1996年及2000年到過西藏，真正接觸雪山是2000年，他回憶道：「那時西藏大學美術系邀請我去講學，我什麼也不想，只提出一個要求，就是帶我去看珠穆朗瑪峰。」

當時，他已經六十八歲，一個月後收到大學回信，說擔心他年紀大，受不了體力操勞，未答允他要求。劉國松對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的願望，並沒有因此而放棄，他再三向西藏美術系主任保證：「我的身體很好，不用擔心。」學院才答應讓他完成講學後，由美術系主任帶同當地兩位年輕人陪他登山。

從拉薩開始前往珠穆朗瑪峰，劉國松跟太太、小女兒和十八歲的男外孫同行，走了三天，小女兒在途中頭痛，劉太太於是留下來陪她，他與外孫繼續前進。「第一次上山時，沒有吃藥，感到頭痛，後來吃了藥，再沒有不舒服。幸好我小時候喜歡打球，一直打到大學，身體還不錯呢！」他笑說。

用左耳聽罵他的話

劉國松懷着興奮心情上山，期望一睹雪山壯麗景觀，同行的美術系主任說幾個星期前，曾有美國攝影隊上山拍攝珠穆朗瑪峰，結果等了兩個星期，一直下雨，什麼也沒看到，他跟劉國松說：「如果你真的看到了，千萬別太高興，不要跳、不能跑。」

劉國松願望成真，即使回憶，心情仍然激動：「珠穆朗瑪峰真好看，一會兒太陽照雪山很亮，一會兒雨把太陽遮住了很黑。」朋友告誡他山上氣壓低，只能呆半小時，他卻待了三個半小時，直至司機來催促他下山，他把此行的雪山體驗，化為感覺，創作出一系列氣勢磅礡的雪山作品，可沒料到這次經歷卻令他從此左耳失聰。

「從拉薩坐飛機到成都，飛機還未降落，我的左耳已經聽不見聲音了。」他在當地立即求診，並於成都留院十天，未見起色。回到台灣後他繼續求醫，還是一直沒有改善，失去左耳聽力，持續半年他什麼事也做不成，起初很氣餒，後來忽然想通了。「上蒼算對我還不錯，給我留了一隻耳朵，以後罵我的人，我就用左耳聽。」他笑說。

劉國松的畫作靈感皆取自生活和旅遊，這次展覽涵蓋劉國松不同時期的知名系列，除了他以「劉國松紙」與獨創的「抽筋剝皮皴」等技法完成的《西藏組曲》之外，還有早年著名的《太空畫系列》、運用水的表面張力完成的《水拓系列》，以及以建築用描圖紙實驗新技法呈現的《九寨溝系列》等等。

「在過去的六十年代，我是畫抽象畫的，完全不似水墨，後來受阿波羅8號傳回地球的照片啟發，畫了一批太空畫，更後期的是一系列抽象山水畫。」劉國松十四歲起學習傳統國畫，二十歲時改學西洋畫，到了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他專注水墨畫創作。

一定革文人畫的命

革新與復興中國畫之路，是他一直堅持的目標。「元朝以後，文人畫主導畫壇，中國畫沒有發明新技法，也沒有創造任何新風格，文人提出書法繪畫，用寫字的筆和方法來畫畫，書法大部分用『中鋒』，讀書時候老師說過，這個筆要正，不能歪，因為正的話，它出來的才是『中鋒』。」

劉國松有感於國內藝壇普遍存在「不用中鋒就畫不出好畫」的氛圍，這樣會把中國畫帶到死胡同裏去，於是他提出「中國畫現代化」，主張「革中鋒的命」，針對昔日文人畫。「中國繪畫要發展的話，一定革文人畫的命。」

他表示：「人類的文明史由兩類人創作出來，科技文明是科學家，精神文明是藝術家，包括音樂家、文學家等，科學家先有一種觀念，然後用實驗來證明觀念是對的，日後便有所發明。精神文明亦如是，畫家先要有一個想法，具強烈表現慾望，把這種感受落實在畫面上，進行實驗，才會產生新技法、新風格。反之，傳統保守畫家就等如科學家助手，老師叫他怎麼畫便怎麼畫，自己不會畫。」

過去六十年，劉國松革新中國傳統文人畫，大膽求新、求異，經過無數探索與實驗，賦予水墨畫新風貌及新氣象，為現代水墨畫在主流藝術發展奠定根基。

老天對女生不公平

他有兩個女兒，個性截然不同。「大女兒讀書成績出眾，一直考第一，考第二會不高興。」美國名牌大學畢業，在上海身居要職，結婚生子後，孩子交由外婆照顧，她繼續拚命工作，是名副其實的女強人。

小女兒在紐約大學修讀藝術，既想從事藝術創作，又渴望組織家庭。劉國松跟她說：「如果你想做一個藝術家，你可以同居，不一定要結婚。但如果你想要當媽媽，那就非結婚不可。你要當藝術家，還是當媽媽要小孩，你好好想一下。」

藝術家不能兩者兼得嗎？劉國松搖頭：「如果要當媽媽，一定忙得分身無暇，沒時間去創作。我看見社會上有很多媽媽，因為從小沒有時間帶小朋友，內心對小孩產生虧欠，孩子嚷着要錢，就馬上給他錢，結果把小孩寵壞了，一旦習以為常，日後不給錢便會馬上反面，又打又罵。對於上班族媽媽，我常常告誡她們，千萬別要拿錢來討好小孩。」

最後，他的小女兒選擇當全職媽媽。「生了兩名小孩後，她一天到晚都在家裏走來走去照顧小朋友，完全停止了藝術創作。」他慨嘆：「所以，這是老天對你們女生的不公平。」

劉國松專心創作和教學，工作雖忙碌，但從未忽略家庭生活。「一有空我們便一起吃飯，一起旅遊，感情建立不錯。」他又笑得瞇起眼來。劉國松每晚畫到天亮，當別人準備起床的時刻，他就上床休息。「天亮後吃過早飯才睡覺，直到中午十二時起來吃飯，再休息一下就畫畫。」雖然年屆八十二歲，他絲毫不覺辛苦、疲累，而是愈畫愈開心。

「之前提到要畫到九十五歲，現在希望畫到一百歲，哈哈哈，我想現在活至一百歲不太難吧！」他期望繼續創作更多作品，透過不同地方的展覽，給年輕人作示範，讓他們知道原來中國畫還有很多路可走。

撰文、攝影︰林艷虹

部分圖片由國立歷史博物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