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留下真善美 Beyond Life and Style

2015-01-14

Image description 「生命,是一場徒勞的雪....就只有虛幻的美」,妙用靈感來自川端康成小說《雪國》的攝影機廣告片,展現了日本文化對「美與逝」二者近乎一的美學觀。

「生命,是一場徒勞的雪....就只有虛幻的美。」

靈感來自川端康成小說《雪國》的文案,悄悄地出現在攝影機廣告片的開首,抓得住看得到又對文字有觸感的,才可盡明白躺在雪地上頭下一片嫣紅的藝伎影像,體現了日本文化對「美與逝」二者近乎一的美學觀。

芳華一剎 死是生的延續

不少人奇怪為甚麼會用不吉利的死亡來作廣告意念,可見日本獨特的美學觀,並不為普遍中國人或香港人接受。日本是現世間最具靈性的民族,日本文化對大自然有深刻的感情,對花開花謝、生命的傷逝有着敏銳覺知的感觸。

在短暫徒勞的生命中併發光華,抓着一刻的靈動,被認為是美的極致。即將逝去的芳華一剎是美的顯現,這種美學觀令到死與生不再是對立的,生亦何歡,死亦何憾,死是生的延續、變奏、昇華、湼盤,所以日人歌頌落櫻、紅葉,尊崇武士道為免恥辱而切腹的精神。

日本文化崇尚「淒美」、「空寂」。在文學上,江戶時代的國學大家本居宣長提出「物哀論」文學觀,涵蓋日本平安時代古典文學中,描劃心靈跟外境攀緣「對物生情」的指向。「物哀」的哀不獨指哀傷,是泛指人在世,緣於外而情動於中的種種情感。

本居宣長解說「物哀」與「知物哀」,就是「知人性、重人情、可人心、解人意、富有風流雅趣,就是要有貴族般的超然與優雅、女性般的柔軟細膩之心,就是從自然人性出發的、不受道德觀念束縛的、對萬事萬物的包容、理解與同情,尤其是對思戀、哀怨、憂愁、悲傷等刻骨銘心的心理情緒有充分的共感力。」

日本人普遍知物哀,是以日本文學和普通日常語言中,常常出現無意義感嘆詞的收結。坐在了無一物的和室,呷一口茶,望着殘葉枯山水,感嘆吐一字「呢」,其餘音悠悠,其思緒長長。「物哀」情操同時也一統了曰本人的人生觀、美學觀、宇宙觀、生死觀。哀傷的纖維是特別的敏感細微,面對無常的生命種種,只有傻子方可以整天咧着嘴開心笑,唯有以美來超越洗淨萬丈紅麈,方得解脫。

告別凡塵 一種勇敢的超越

Image description 李志超攝影集《Hong Kong /China Photographer 8: Julian Lee》作品 ”The Lighthouse” 。在人生最後階段,藝術家走到最後又要回歸大自然,因此而慨嘆人生是如此美麗而短暫,捉不緊每個珍貴的時候就已經悄然離去,更來不及回顧這些美麗的回憶。(PHOTO BY JULIAN LEE)

川端兩歲喪父,三歲喪母,由祖父母撫育,十五歲前所有親人皆離世,畢生似是在孤獨中追尋心中的美境,他的文學作品中對自然景緻和女性之美灑下心血筆墨,亦多是描繪壓抑和不完滿的愛。川端在1972年於七十三之齡以煤氣完結生命,選擇了如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太宰治同樣的路。有論者以為川端感覺已走到老醜及孤獨無以消解的一步,唯有一死以保存畢生對美的追求的純粹,及踏進現世無從體驗的一方。不是懦弱屈服於冷酷無常人生,而是一種勇敢的超越。

我想到認識近三十年的李志超。他在八十年代是香港雜誌界的明星,又寫文章又當美術指導,訪問拍攝過不少明星歌星。我們年代的人很多都記得他寫的出位文章“Meat Joy”,雖然他不太想重提這可能不夠成熟的作品。

李志超在離開前一個月,即去年九月回港開回顧攝影展時, 我和本刊編輯趙柏偉訪問他,超哥說一生都在追尋靚人、靚事、靚衫、靚景、靚物。美是他一生所求,他說:「 王祖賢靚到.....孿都可以拗番直。」「劉德華十八歲,卜卜脆、滑溜溜。是美少年、小王子。」

如來如去 美是一生所求

超哥在攝影師 Ringo Tang 的《如來,如去》相片加訪問特集中也談到「美」,他說:「美很重要。當我瀕死的階段,我覺得我追求的只剩下美。我寫過一篇文章,人生就如散步咁,旁邊很多花開花落,如果你見到櫻花三月開放,開了幾日就飄落,如果你見過這種美,可能就不枉此生。」

超哥認為藝術是真、善、美的表達,他行文、攝影都有一種率性、不矯情的真,此中有真意,自然有善美。熟悉超哥的人都知,他說話大大聲,行路「快快趣」,他心中所願所想,就會言到、手到、身到的去盡力達成,有夢想熱愛,亦敢於追求實踐。

在八十年代末,超哥感到香港已不能提供他需要的美藝觸覺和養份,在雜誌寫作、拍照的創作,他已盡情出位突破,難找到新刺激,他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鬱悶,覺得香港其實是一個相當保守的社會。他開始浪蕩歐美,找尋他理想中美的國度、美的少年中年、自由開放的空氣,最後落戶倫敦,在皇家藝術學院攻讀攝影,十多年前回港在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教授攝影、電影及文字創作。進入了學院,超哥由波希米亞式浪遊, 過渡到物質豐足的生活。憑着自己的努力,他活出了生命的矛盾,達成了自己的願意。

虛幻徒勞 都付笑談中

Image description 李志超攝影集《Hong Kong / China Photographer 8: Julian Lee》作品“One Afternoon” 。拍攝此作時,藝術家認為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人生的最後階段,已經把山水看開及人生看 透,所以後期展出的作品想是表現出另一個時空,能夠讓他隨意穿梭時空go back in time。(PHOTO BY JULIAN LEE)

超哥跟病魔已糾纏了六年,辦好回顧攝影展Visionaire of Senses「超然。感觀」,同時又出版入行三十年精選作品攝影集《Hong Kong /China Photographer 8: Julian Lee》,兩件事圓了他的願,他說:「我的將來會點?都是向着消失個邊走向。這六年,我做過三次手術,好似rehearse我的路途是怎樣走向,愈行個人愈輕,少了初初話要死啦的壓力,成個人有種calm down,同朋友傾偈,講現在狀況,我只可用兩個字形容,淡定。面對死亡的過程時,人就要淡定,無咗一種壓力, 每一步都會豁然開朗好多。」

超哥走的晚上,我睡前在「面書」看到他留言,隱然有點意會,他是個有準備的人,亦敢作敢為。他受苦楚已多,他淡定。我亦會如他所要求,記住他。

消極地看,人生是一場徒勞,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人一生只是虛幻, 只是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或如電影《Interstellar》所講:「有了兒女後,我們人生只是他們的記憶。」唯有愛,唯有在藝術學術及人世間功業上達致的真善美,可以把有涯一生煉成他人腦海中記憶,成愛人子孫朋友念記,或在歷史長河中留下點滴,像我似乎懂得的川端康成,和不會忘懷的李志超。

豁然開朗 十年後的說話

我沒有機會聽到川端康成講話,可有緣認識李志超,聽到他最後在香港,說給我們十年後的說話 :「我覺得經過這段人生,有賺,有意義,有值得回憶的地方,有fruitful,有意想不到的moment,有遺憾嘅,好大嘅遺憾都有,在感情上,在工作上都有的,無遺憾就不是一個人生囉。但遺憾不足以令人生無意義。我想做人只是一個階段,這個階段只是要將自己的legacy、身上的knowledge,自己作為一個媒體把這些放入下一個階段的人,可能是學生、讀者或作品欣賞的人。我都build up咗幾多legacy,在藝術上建立了一些success,可以傳到下去的。這也是我搞了Retrospective的原因,希望可以搜羅某些東西,有些我都已經忘記了,然後將它交給下一代。人生對我來說,都是一個realization,你可以咁過一生,可以有感情、投入,有個experience,不單從知性方面,而是感性方面。人是感情動物。同十年後的自己講,完全珍惜這些,可以流傳的就流傳,唔流傳就散咗去算數。」

看罷這些我刻意以廣東話加英文,完汁完味保留的文字,彷彿就如李志超在面前說話。超哥,你說話咁真,咁直接,咁有 Point, 邊個可以唔記得你。

文:簡國慧 圖:李志超,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