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威濤：我不喜歡Copy

「很多人罵我，叫我滾出上海。」在我面前笑着說這段往事的，是中國戲曲界殿堂級人物茅威濤，她是戲曲界改革派第一號人物，「我有足夠的自信，只要戲是好看的，我不相信沒有人看。」她先生郭小男導演，叫她茅主席（國語音毛主席），由主席領導的小百花越劇團，過去三十年在中國戲曲界掀起了一場場戲曲革命，但同時，她共得過三次梅花獎。她說： 「我不喜歡Copy。」

香港爆紅

過年前，茅威濤跟丈夫郭小男來港看場地，準備三月替香港藝術節的演出，我問她記不記得第一次來港演出，「我當然記得！那是1983年，我們團平均年齡18歲，第一次來香港，在那時候等於出國了！我一出場嚇了一跳，我一起腔，下面全部掌聲雷動！」茅威濤與小百花跟香港有一段特殊關係，她這個團本來就是為了赴港演出而組成。1982年，文革完結了沒多久， 浙江省政府應邀要派團到香港演出，「領導說要是找老的打不過上海越劇院，因為好的演員都去上海了，那我乾脆請年輕的，去各院校挑選了這批人。」說的這批人，其中包括了茅威濤自己，後來成了五朵金花，紅遍全國戲曲界，「當時我們叫浙江小百花赴港演出團。演完成功，回去後，就是因為這個團實在太紅了，我們去了北京、上海演出，還拍了電影，得了金雞獎，省政府說這個團如果解散了太可惜，就發了出生證，那是84年。」越劇有多派，她學的是尹派（尹桂芳），「袁雪芬同期有十個派，她們在30年代創了十個派 就是『十大姐』， 她們影響了半個世紀中國人，到了五十年代很多來了香港，所以當茅威濤來港，她們彷彿又看到了尹桂芳。當時我們一演就十多天，天天爆滿。」

市場引導

茅威濤在中國戲曲界的改革翻天覆地，喜歡的喜歡，不愛的罵她個半死，「我曾經被罵得體無完膚。忠實的越劇觀眾， 甚至要把我趕出上海，她們說：『你演的不是越劇，我們不要看你了！』沒看過茅威濤，不會明白她有多大膽，例如她會在越劇中加入踢撻舞，加入崑曲身段，她的《梁祝》，甚至沒有蝴蝶，這一切一切改變，茅自己說來，都是源自危機感三個字：「八十年代是文革之後，所有傳統都回來了，大家都抱着膜拜的心理，到了九十年代，西方的東西越來越多，但我演到九十年代就更有危機感。當年我演了一個魯迅的《孔乙己》，一演就演六場戲，我已經感到危機感，因為越來越沒有人看戲了。戲曲本身的不革命性，總是把老祖宗的東西翻來覆去。那怎麼辦？做市場必須去引導。」

她說的「引導」，包括了多種市場學手法，例如引入明星演戲曲，她不反對，「以明星來掛劇，這絕對是引導，有人批評說『明星怎麼會演戲呀』，說他們口齒不清，一點語言功力都沒有。」她說重點，就是「先看熱鬧，再看門道。」十多年前，茅自己就去了拍電視版《笑傲江湖》演東方不敗， 也有人罵她「不務正業」。結果她演完又回來做越劇，而且小百花越來越紅，「有電視主持問我：你現在是不是已經不是越劇了？我就說：請問你，越劇是甚麼？京劇、崑劇花了幾百年的形成，但越劇只有一百年，還在青春期，所以我們大有可能跟其他形式學習。」

三個堅持

她同時兼任演員、團長等多個角色。由於越劇多是全女班， 郭小男就笑說小百花是美女產業，演員中茅威濤是第一代， 但在她領導下，今天最年輕的主角已是第四代了。

年過五十，但茅威濤的藝術野心還是很無可估量，她在訪問中透露，下一個新劇就要改編莎士比亞（對，用越劇來演莎劇！），那越劇中還有甚麼不能改？她提出過越劇三個堅持：嵊州方言、寫意表達、全女班這三者不能改，其餘都可。「有人問我：你可以把越劇改成普通話嗎？我說普通話是四聲，南方話都是弱聲韻，你要是改成四聲，那不是跟京劇一樣嗎？」

至於寫意，戲曲本來就靠想像力，演員在台上提一提手，作勒疆繩狀就是騎馬，向上望提一提步就是上樓梯，「寫意是甚麼？不只是一桌兩椅，台上跑三圈就是三千里，幾個兵耍耍旗就是千兵萬馬，而是人性上的大寫意，我們的梁祝化碟，我們根本沒有蝶，只有兩把扇！我的前輩認為越劇始終是中國文化的一支，還是要跟隨寫意的方向去走，不能跟西方寫實的。」至於全女班，茅自己就是戲曲界第一小生，「越劇由女人來扮男人，它代表了一種神秘美學，像梅蘭芳扮女人，至今也沒有女演員能超越他，因為他是雙重審美。同時它是唯美的、詩意的、寫意的，它跟中國書法一樣，是留白的。」茅威濤將應香港藝術節邀請，3月來港演出三個劇目。

文：何兆彬　圖：Ben Tam (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