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博客李照興:任性的袋鼠島莊主

李照興 | 2015-07-16

Image description

飛過藍藍的港灣,就到袋鼠島。於島的東極,CHAPMAN RIVER WINES CELLAR DOOR 餐廳和藝廊,就在大片綠草之上。機場是一塊草坪,平時用以放羊。客人一般自駕,也會乘坐小型飛機來這裡吃飯(「今天我們中午飛去CHAPMAN 吃飯吧」這也不能說是件不COOL的事)。飛機就停在外面,餐廳畫廊空間,由一個飛機艙庫改建。或許因在南半球,很多東西和價值都可以不一樣了。

島確實像擁有更多的可能性。世界也非如我們習慣的那個才是理所當然。駕駛六人小飛機載我們來的小伙子,十四歲就學開飛機,現只二十出頭,啟動不了小飛機偶有發生,若真一時三刻動不了,那就等一下吧,總會動到的。不用急。要適應這裹的地理和時間。

我在袋鼠島上住了一周。這個以環保天然原生態旅遊為主題的島嶼,除了在小鎮以外,一應生活,像回到穴居時代的親力親為—— 我意思是,你過着的,可以是一種每天在大自然覓食(找到什麼就吃什麼),順路採摘花草海產下鍋,與鄰里之間,返回到以物易物的時代(今天我送頭羊給你)。晚不閉戶,晨早和傍晚,走出露台就看到野生動物經過(好吧,當然是以袋鼠為主,但也試過從樹上掉下樹熊BB)。

這種島上的總體飲食及居住體驗,以至一整塊山頭分布的房子、樹屋、植樹、溫室,也就是「任性」的GORDON和他女友DAISY的心血結晶。早早就聽聞他們在這阿德萊德隔海的島上要建樹屋買酒莊開餐廳的想法,可親身來到,才真看到更多現實與夢想的對碰。除這種童話般的追夢情節之外,現實的考驗才把事物拉回人間。由於社區小,三個港島般大的島嶼,就只四千人,一切來得更不掩飾,所有可能的矛盾或担心,都直接反映出來,那包括開發一個遺世孤立莊園,以至中國人在海外投資可能會遇上的情況。這一切,看來也可能是一種年輕富裕的中國嘗試衝出去被世界認可的比喻。

是的,當中國富豪大批湧往海外投資,購下房地產,等待升值, 或是尋求資產保障時,GORDON跑去購地建度假屋開酒莊,甚至把部份工作和生活搬到這島上(只一個半小時的時差令和中國對接的工作更方便),相對並不尋常。顯然,有其他新富也買酒莊,買地發展,但這些人沒有真的因為喜愛當地生活而留下來。而後者逐漸形成一種新的中國威脅陰影,給到的印象是中國那些資金不明的海外投資者,總帶有掠奪和佔位的野心,以本傷人, 中國買家身分,只是擁有着,而對當地社區毫無貢獻。

這位朋友似乎在改寫這種觀感。儘管這種可能令人改觀的行動, 看來步步為營。嚴格而密切的小社區,每人認識所有人的關係, 令一切可能的發展,都不得不小心處理。因為碰到的是兩個敏感問題:首先,在一個那麼注重生態的小島,要開發什麼已非易事,興建屋子有嚴格審批程序(就算高度,甚至該區的動物,也會構成不發批文的理由);另方面,中國人的身分更是可惹來情緒的反彈及疑心。

那當然不奇怪,中國習慣的速度都太快了,島上人忠告,不要那麼急,這位島上的新鄰居,這年間已經完成了很多,再急就享受不了這裡的一切—— 而那不正就是來這裡的初心嗎?

所以,來到這種,唯一可做的,就是漸漸適應這邊的節奏和生態—— 那包括許多人視為惡夢的現實:沒有網絡。

也不算完全沒有網絡,而是訊號不穩定,時有時無。幾年前,若真的趕緊需訊號的話,還需要找人把接收器或手機拿着跑到山上高點較易收到訊號的地方(像一部伊朗電影的情景一樣)。這些情節足夠讓人着急起來,但確實,急也沒用。急了兩三天,你也就適應了這節奏。通過心態改變了生活的方式。

那是一種把自己投放回一整個ECO-SYSTEM的生活方式,或者說,重新把自己放作大自然一員。就是說,你清楚了解到自己在一個生態圈之中,你跟人之間的交流,和食材之間的關係,確保了一種清晰的生物鏈。我們在海灘上拾貝類,吃漁夫釣的海魚,採摘山坡上的各種野生植物。吃的羊,都是鄰居自己餵養。自己酒莊也有限量的產出,每年可能就數千瓶,原莊主兩個人喝不完,又不足以大量販賣,開餐廳順道供應自家製酒也變得順理成章,這是本來主人的想法。

這和你在城市中超市買回來的不知何人何地何時製造的加工食品,不可同日而語。事實上,特別是澳洲各省,也有這裡互助的食物協會,提供當地食材品牌的推廣,有時細緻到在餐廳餐牌上標明各種食物的來源農莊。

世外桃園?現實還有它要担心的地方。和市長聊天,他也提到一種發展的兩難,譬如說,推廣旅遊所引致的可能遊客負荷,仍得小心平衡(SOUTHERN OCEAN LODGE一直是島上最有名的酒店,本身是一世界級旅遊渡假目的地;其他如REMARKABLE ROCKS也是天然地質奇景,但由於交通隔涉,航班運載量不多,旅遊發展其實一直有其限制),若吸引遊客的話也得是些深度遊的愛好者。如果大膽地設想,參考日本直島的經驗,積極讓它發展年度的生活祭,包括美食節藝術節嘉年華,或足夠把它發展成另一個南澳洲區域性的旅遊目的地。

但路上常碰到的被輾過的袋鼠身體常提醒我一件事:如是的話, 又有多少自然被摧毀?

得以和市長聊天,是因為過程中有一近乎外交活動的細節。參與了CHAPMAN RIVER酒莊和餐廳的「交接儀式」,有「中方」和「澳方」的人在場。在那個無數個足球場般大的草坪,燒着煹火,原酒莊餐廳老板—— 一對年老夫婦,正要把它移交至我的兩位朋友。那場景簡直就帶有濃濃的象徵意味,來自舊世界(英國)的上一輩,把棒交到新崛起的中國新力量。原莊主的朋友都上了些年紀,許多是六、七十年代移民到澳洲的英國人。那像是英國帝國的餘暉,如今把土地與物產交到年青而陌生的接班人。

說來,兩代「莊主」當中還是有點共通。或許串連大家的是「任性」。原主人BRUCE KEIR是七十年代來到澳洲,先在阿德萊德定居,後來退休才到島上開展第三人生,2002年買下土地, 生產葡萄酒,2008年開設這餐廳—— 說是第三人生不是第二人生,是因為他來到澳洲已是第二人生的選擇。

而當年那理由也是基於一種任性衝動。我問他,是什麼驅使他離開英國遠渡來到澳洲。他的回覆是:要打破當時的固定生活模式。在倫敦當廣告人的他,有一天看到一個報告,指出典型廣告人的生活,就是打份好工,住在近郊諸如此類。他告訴自己必須要打破這模式定見,於是就放下一切,開着一輛路虎,從倫敦出發,經南歐,過蘇彝士運河,入中東、伊朗、阿富汗、印度,南至新加坡,再從新加坡乘船隨車到達澳洲(多麼最後英國日不落式的路綫)。為何選阿德萊德?因為橫跨澳洲時,陪他走過的車子,終於就壞在這兒。車停在哪,人就停在哪吧。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也就三十上下。

今天看來,我們已無法想像,一對習慣了倫敦霧瑣天際的中產階級,嬉皮一樣遷到陽光普照自然相隨的澳洲大陸時的最早衝擊。或者正如今年已七十多的老頭所言,那是屬於像登陸另一星球的經驗。與阿德萊德一海之隔的袋鼠島,一直像最後的歸宿一樣, 吸引着從澳洲大陸過來的有故事的人,基於它的更為隔絕,更為原生態不經修飾—— 這裹的地貌山形與動植物的品種足夠多樣,東南西北的風景與生態各異,REMARKABLE ROCKS像天然雕塑墮落凡間—— 逐漸就結聚了一批潛心修維的生活藝術家(一個普通匠人或販子同時也是個喜愛創作手工藝或繪畫的人, 在這裡,藝術不是光環而不過是平白生活),在安靜可讓人沉澱的環境中形成一種獨有的文化及生活氛圍。

回到我對島嶼發展的想像,在那裡樹屋下(由日本樹屋大師小林崇興建)的讀書會中(因要切合帶一本書到島上的主題, GORDON還是每年歌利婭225廣州書墟的資助者),我分享了一點所謂開發的想法。我見到一個大型如直島藝術祭或者是西澳珀斯那邊的酒莊音樂節的盛事可能。另一方面,也可以是一些簡單的,駐島作家或藝術家的靜修,交流,創作。島的可能,在於它跟主陸地保持應有的距離,自成一隅,不隨着主流的調子起舞。讓人獨處,才想到更多。

歸根究柢,愛上島嶼的人都有點離群的特立獨行精神,似乎在島上,他們找到了彼此。無論是任性,或者是衝動也好,它時常讓人想到人生可重新開始的可能。或至少是可以有另一種可能性的自由,關鍵就在於我們如何選擇,是否有足夠的衝動去實踐。不要忘記,新莊主由五年前首次到島上,愛上了島和樹熊,以至後來決定買地建園,都是基於一份愛的禮贈—— 他們旅遊至此, 為着女友太愛樹熊,就忽發奇想,不如在這裡住下來;迷路誤進了餐廳因而認識了老莊主,後來對方就問他有否興趣接這盤——偶然又衝動,就像當年老莊主的傳奇有了新的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