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李照興：記憶中的綠皮火車

對老鐵皮火車的想像和偏好，就如對旅途的浪漫化傾向。許多時，到最後都不實在，但在想像過程中起有某種挑起好奇與想望的意義。雖然有大作家有過滿腦子旅行的興奮好奇，到執好行李，命工人送往火車站時，他忽然就決定不出行了。他覺得他的旅行在策劃和想像中已經結束了。

可幸我還算個務實體驗派，那怕最終去完失望都好，總算去過啊！沒有什麼大不了，這次旅行經歷不好，總有下次。而且所謂體驗不好，往往也只因為事前太多先設預期。當接受到每個陌生街道的不一樣，歡迎每個小意外的拐彎，那就沒有什麼不如意的旅行。

坐綠皮火車就是這樣一種體驗吧。而且說的是中國鐵皮火車， 一般也稱作綠皮火車，因為多由綠色外皮組成，更為方正，不似今天白色光亮流線型的高鐵系統。那可是曾經某一個年代的出行憶記。難怪也高唱懷舊風的中國大陸，現都有了不少綠皮火車的追蹤，專門研究發掘差不多被淘汰或至少被遺忘的尚存綠皮車路線和各種偏遠小車站。

我的綠皮經歷還是有路軌一樣長。可現在確是很少坐鐵皮火車了，都坐高鐵（但其實不損害我對高鐵的喜愛）。可綠皮車和高鐵，兩者給到的感覺差異確是大。首先，名字本身已隔了一重。高鐵其實已不是火車，是電動車。而在腦海中，火車還是那緩緩有煤炭燒黑煙冒出的。那是工業機械時代最無可取代的象徵：發動的聲音、開行的信號、可開放的窗戶、頂上的電扇，相比起來不太快的速度。無論如何，真不奇怪會有火車迷為此着迷。傳統的火車真滿足一種戀物癖！

迷戀還迷戀，可出行過程確是考驗。如果你對長途車上的體驗這樣又「瞄」，那樣又「瞄」的話，你就不必考慮這方式了（除非搭乘另種像東方快車的豪華列車）。給沒有坐過的朋友，以下這種大陸較舊款或偏遠路線鐵皮火車的形容大致真實：「這些老綠皮火車大都不保養年久失修，油漆剝落，牆板開裂，車門關不上，車窗打不開；有的車廂內服務設施不全， 配件丟失，電扇不轉，電燈不亮，管路不通，洗面池、便器破損，地板塌陷；車體外皮長時間不清洗，門窗不擦，積滿污垢。有的臥具破舊，洗滌不淨，不按時更換，廁所氣味難聞。短途客車茶爐不及時燒水，旅客喝不上開水，有的甚至連洗漱用水都難以保證。炎炎夏日，有的車廂因電扇配置不齊或不能用，溽熱難耐，成了名副其實的「悶罐」；三九嚴冬，車廂成了冰箱。不少城鎮旅客難以忍受綠皮車惡劣的乘車環境，改乘其它交通工具旅行。 但部分短途綠皮車使用新生產的車廂，車廂內設施完好，舒適度尚可。」

大約是三十年前吧，中學畢業的我就坐綠皮車全中國到處去（撇開很多學生現在對中國的不感興趣，我懷疑今年放暑假的學生哥還有多少想過體驗這些經歷？）。鐵皮車於我，於是也一樣有種懷舊情結，一點並不陌生。那時從深圳夜車北上，下下就廿多小時（硬座），晚上停在毫無頭緒的郊野，盛夏無聲，打開窗遠望，黑黑一片，由於夜深全車人卻安靜無比。在那一刻一點都不緊張，因為你知道它總會開行，沿着固定的路軌駛到要去的站台。

這種車在那個年代，保留的是一種車上的人倫關係以至經濟交換。提到這種舊式火車及線路，有一種行業必須要提及，那就是車上各種買賣的人，乘客也好，有時也會是乘務員。有一種是上車搭兩個站，在車廂上完成買賣食物然後又下車回去的。當然，停站台時通過窗口買月台上的販子物品，也十足老黑白片時代的火車故事。最有喜感還是車務員，可能會推薦什麼快速吸水毛巾、削黃瓜器，又或者防水剃刀等各種車上日用品， 叫賣時也娛樂大家。

到今天，如果坐綠皮火車的話，最經典的一條路線，可能是全國最慢的芭石鐵路，來往芭溝和石溪的四川嘉陽小火車（最近的大城是樂山）。還是用蒸氣發動，超窄路軌，以前是服務這裡的嘉陽礦場。不到二十公里，但上山下山，行得特別慢。因為服務山間小村，所以會見到這些景象：帶着豬羊雞搭車的村民，沒有車站月台的，等車時，不妨就在路軌旁邊打起麻將。這種鐵皮火車體驗，對有些朋友來說，當然是有些過了，簡直受苦，和浪漫有點距離。可旅途也不全是為了浪漫舒適吧。世界那麼大，總有些不一樣的想去看看。有這想法的人也愈來愈多，我們做這選題的兩年後，聽講這線路都說要「打造」鐵路旅遊景點，什麼和樂山旅遊圈拼到一起開發。遊人像看貓站長一樣來到這裡乘車拍照。

人多了，再去遠點。最近繼坐鐵皮火車後，又興起尋找中國最美小火車站。最被談論的是佔首位的內蒙阿爾山站。它完全不像中國小鎮的建築，而是一小幢有東洋西化風格的低檐尖頂二層建築，其實不研究的話，就覺得是座瑞士山區建築。於1937年由日本人興建，當然有歷史的因由。因此風格造型完全不同，而能保留至今也算奇跡。現也成了車站主題旅遊的最出名車站，可是站中有告示寫：本站不是旅遊景點，請勿拍照或逗留。

明顯，像不鼓勵旅遊。這和日本的鐵道旅遊文化對車站的尊重相距太遠。不知當初建站的日本人有何感想。事實上，有關單位在面對這些懷舊主題旅遊方面確有些手足無措，可能覺得： 還不是一個破車站？為何要來拍拍拍？
綠皮火車有一種時光慢慢流散的風情。它聲音姿態足夠Old School。令人回想起許多年前的火車經驗—— 那時到尖沙咀火車站，經長長隧道入沙田到馬料水，香港其時景觀城鄉分明。那確是一個工業化、手作的時代。每一下車輪擺動，都聽到聲音。當然，作為火車愛好者，我也熱心擠上新的各種高鐵動車，感受速度。要慢有慢，想快去快。那感覺就像紅玫瑰白玫瑰，最好兩個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