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博客李照興:《捉妖記》到《刺客聶隱娘》:華語電影另一階段

李照興 | 2015-08-27

Image description

《捉妖記》、《煎餅俠》、《小時代》系列、《刺客聶隱娘》、《謎城》、《開羅宣言》怎樣拿來比較呢?在《捉妖記》中,我看到一種中國大片的新養成,而這裡說的中國大片,其實又是香港片的延續。《煎餅俠》和《小時代》系列,是中國電影學者所舉例的「非電影」。《謎城》象徵一種凝固了的港產片模式,而那是種相對old school的港產片。《刺客聶隱娘》則是武俠電影去到這個年頭的再一次推進更新。至於《開羅宣言》,更像是一個PPT,在銷售着急於想他人知道的自己的聲音(中國共產黨對二次大戰的貢獻)。在這批近期放映的華語片中,我們看到更明顯的華語片大勢和分類。

《捉妖記》在國內已破了21億人民幣票房,依中國電影業內人士估計,最終至九月初該片下檔時,有望埋單高達25億。25億是華語片的新紀錄,當中雖然有排期的政策優惠,即七月的國產片保護月,沒有英美大片排映競爭搶票房,導致兩部華語片《捉妖記》及《煎餅俠》大賣(後者也過10億)。政策市是成功的一部分,但肯定不是全部。要留意的是:《捉妖記》已成為新的華語電影範例,它充分代表了我一直尋找的新香港電影的可能性—— 不要忘記,新香港電影和新國產電影之間幾無差異,它的「香港性」是隱藏的,並往往以國產片的姿態出現, 但它的創意甚至製作都是更近香港模式的,儘管用的製作班底大部分都在國內,但「香港」的味道特濃,所以也是香港電影的新階段。

《捉妖記》的香港性在於它雖在特技上有先進的開闢,但講故事手法以至角色設計上則靠近傳統港產搞笑武俠片的格局。聰明的觀眾可在片中看到太多八、九十年代港產片如周星馳或徐克作品中元素。角色產子性別大兜亂的玩笑,失憶祖母的安排,人界和妖界的對立與模糊(人有妖性,妖有人性),價值觀的多元但不用講大道理,角色設計的轉變等—— 可以說,除用了國內主角和加強特技之外,此片實是有着港片基因的合製品種,甚至可說是開創了另一種真人結合電腦的特技武俠片類型,有機會訴諸更大的海外市場。

在此,包括資金和主創人員的香港性,被適時隱藏卻又放大, 它無處不在的香港元素反而讓它成為一部把香港真正變成方法的出路。不必口口聲聲說什麼香港價值香港精神,其特色自能暗渡陳倉變成一陣只能感受的味道。

相比起《捉妖記》這種把香港風格搬到另一成功的隱性層次, 當然還有相當富香港本地情懷的小型外露製作,較有代表的即為《衝鋒車》,這不僅對比在製作風格張揚之上,也突顯在對處理警察形象的自由度,又是那種模糊但更為現實的取向(講匪徒改裝VAN仔作衝鋒車去打劫,後來遇上用同一橋段打劫的另幫賊匪,最終幫警察捉賊。警察中也有壞人,相反亦然)。這象徵了一種小成本的不問大陸市場的放心自在,保留了香港特色的那團火氣或靈光,同時保證了中小本港產片的活力。新香港電影如《捉妖記》必須考慮中國甚至國際大市場,並作出了必須的改變,但不是所有改變都只能說成是「香港電影的滅亡」,既然香港已然變化,它生產的電影也必反映出這時代的特性。

而且,保留着那種機動性或隨意性的港產片不是就此滅絕。真沒有。依正八十年代港產片規範出發,林嶺東的《謎城》相比之下顯得老派,確是保留了導演的火力,對街頭的迷戀,可是卻像與時代脫節。但看它仍有些少感動,在於這個年頭仍有老導演執着要這樣拍一部old school風格的作品,必須把舊有的情懷延續,把心中的一些價值判斷喊出—— 結局回到《龍虎風雲》經典一幕皇后像廣場的場景,對前立法會頂部女神雕像破壞的比喻。老派港產導演這種在小故事中隱約滲出理念,或簡言之是一種言志,確成為所餘不多本土派港產片的共有特色, 從《紅VAN》到《衝鋒車》,都能感受到這種區別。

在此,這批港產片在形態上,跟近年部分國產製作確是各走極端。像市場上大受歡迎的《煎餅俠》和《小時代》系列,都令人想到國內學者戴錦華提到的「非電影」概念,認為當今有很多根本不是電影的影音商品—— 對,像《小時代》這種是在戲院放,但它們都不能稱為電影,因為它們的創作思維以及技術運用都不是屬於電影世界的,它們的成功依仗着中國電影市場現階段的突爆。

它們完全可以不拍成一部電影來表述!它們更像一次又一次市場營銷的勝利產物,先有網絡或其他流行文化的炒熱,然後再拍成電影式商品。用戴錦華的說法:「《小時代》完全可以用一個鏡頭解釋:楊冪站在公司樓下向上看,攝影機給了一個仰拍鏡頭,就是我們站在底層,想像看不見的頂層有多麼美好! 好萊塢影片都是小人物戰勝大人物,低科技戰勝高科技,而我們的電影完全相反,高富帥就是高富帥,白富美就是白富美, 一定不是矮窮挫的逆襲。可是這些不需要你告訴我,我的現實每天都在講,這根本不是遊戲的玩法。我用三個字概括這批電影,叫做『無人區』,都是發生在無人地帶的故事。」

她把《小時代》和荷李活的《暮光之城》相提並論,認為票房成功和評論的極端落差,說明了這種青春冇腦的無人區大片, 確是成功針對着一個相當成形的觀眾層,但那已跟電影質素無關。更進一步而言,我會覺得《小時代》可能也跟《開羅宣言》無異了——它的存在不是建基於電影,而是一個架空的世界,一個無人區。或者說,是對一個編造出來的世界的意淫。

由此,綜觀新近這批中港台華語作品,似乎只有《刺客聶隱娘》是走在最傳統的電影歷史發展方向。如果再引伸一下,這會否同時作為華人文化的縮影?當中國大片往只重大票房的浮誇方向,香港出品在掙扎轉型,而台灣自顧做着自己的創作。

《刺客聶隱娘》既是傳統,又有更新,跨過地域限制。它總離不開電影作為一種創作方式,回歸到電影語言本身的運用,而不是「非電影」那種只關乎載體轉換的視覺處理。它真的會用傳統的電影語言來思考並呈現:聲音(用與不用)、調度(像舞蹈一樣編排走位)、敘事(省略或加強),令人沉浸在一個真正的電影世界,如沐春風。在這個時代,它的節奏像顯得不合時宜,但它就是這樣堅持着電影作為藝術這概念本身。如果說它真不合事宜,只因為今天也不是電影的時代而已。然而今天是不是電影黃金時代也無關重要,我們需要的,到最終也不過是一部好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