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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Duncan:達明一派首張EP出版的時候,你在哪裡?

Duncan Lau | 2016-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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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加拿大的多倫多,念大學第三年。

我們這些主要聽英文歌長大的一輩,雖然受到那鋪天蓋地「日日夜夜陪住你」的電視劇主題曲洗腦,但仍可以有那丁點的抵抗力。對我來說,那些不懂作曲作詞,更不懂彈奏任何樂器的所謂歌手,絕對拒於門外,一點也不通融。偏偏香港那時的樂壇普遍如此,因此,我對廣東歌的免疫力仍相當高,非常接近百毒不侵的境界。唯一的心軟點便是那些玩英文歌的一班樂手、樂隊,在順應潮流下也唱廣東歌時,竟有一絲細細的同情心,教我感到進退維谷,恩斷,但義未絕,在斬與不斬之間,千迴百轉,欲哭卻無淚。不過很快得出結論,其實只有一個許冠傑合資格,況且他是我的校友師兄,無論如何,也算得是一點血脈。那時年少氣盛,但仍未算大奸大惡,好歹也是個讀書人,知書識禮也略懂。
到了外國,的確有些時間會突然讓鄉愁像感冒般乘虛而入。病發時,想吃叉燒雲吞麵,想看老夫子香港電影,想跟舊同學老朋友細訴心事。心情極度低落,聽什麼類型的音樂都不對勁,即使祭出The Police的《So Lonely》,大叫大嚷,隨着鼓擊節奏,以頭顱在牆壁跟着猛撞,完全於事無補,我需要一劑廣東歌,甚至是幾劑,才能舒緩我那急性的鄉愁。無奈自己有的廣東歌數量有限,藥力亦有不足。幸好身邊總有幾位香港來的同學,也總能解我燃眉之急,出外靠朋友,又一明證。

1986年其實算是古代了,未有個人電腦,未有互聯網,未有電郵,更加未有mp3。主要通訊靠飛鴿傳書,後來有了Fax,但不是人人有Fax機,幫助不大。那時我已在替一份香港的周報寫一個音樂專欄,那老編會每周寄報紙給我,香港的娛樂圈消息便是這樣傳來。不過周報主要介紹歐美樂壇,談本土的很少。但有不少本地廣告,也提供一些新碟消息,達明一派這名字便是在這途徑遇上,那是新EP的廣告,香港歌手的唱片封套總是一幅大頭相,但這張EP卻只有樂隊兩人的半身照,只佔中間偏下位置,留白甚多,黃耀明一頭長髮在飛舞,伴着萬千紙屑,廣告上四隻大字「亂石崩雲」,簡直型到如天外飛仙,我從沒有想過香港的樂手可以這樣,如此西化的外型,卻用上蘇軾的詞,而又沒有半點突兀。這個廣告絕對超英趕美,在我腦海留下如紋身的深層記憶,這麽多年後,仍然清楚記得。

但要一聽內裏的歌曲便完全是另一回事,最直接的是到唐人街買一張,如果有售的話,如果你可以接受相當於香港原價三、四倍價錢的話。其次是向朋友借,但這種另類冷門的音樂,肯定難過中六合彩。再其次是求香港的朋友代錄或代買,但從來沒有人認真為我跟進。最後只好等自己回港購買,那很可能是幾年後的事。無奈,但也得接受,直至我認識另一個音樂發燒友。這個朋友跟我可算是兩個極端,他不大聽英文歌,只聽廣東歌,但也頗有要求,這點倒跟我相似。

當年的大學生在暑期的四個月都選擇回到原居地,找暑期工。我們留在這裡的,不打算上暑期班的,閒着,也找點工作。飲食行業流行性大,暑假遊客多,更需要額外人手。很多大學生選擇做餐館,因為通常不會很早上班,下班也多是九時十時,還有時間夜夜笙歌,而且人工加上貼士,可以十分可觀。自己做過幾間,深知內裏的臥虎藏龍,這位是法律系,那位是環境保護學,準工程師,絕不出奇。我和那位音樂發燒友便由此認識,當他知道我是寫音樂的,話題便更多。原本大家的口味各異,但他對香港的樂隊如數家珍,更叫我佩服的,是他說到做到,說得出都有碟為證,而且只買膠碟,絕不碰卡式帶,除了Beyond那盒自資出版的盒帶。而我帶點深度再次接觸廣東歌,便是這個時候,由這位朋友而起的。

他一口氣借我達明一派的頭三張膠碟,《達明一派》、《達明一派II》和《石頭記》,封套都有甚多留白,特別是《石頭記》,我得小心翼翼以免弄髒,那張巨型海報更是愛死它,但我和朋友都不會貼出來,要好好保存。終於聽到音樂,那首《模特兒》是即時愛上,那種電音效果,在香港樂手之中,的確少見,特別那濃重的歐陸情調,很易以為是改編歌,連歌名也令人聯想起Kraftwerk的《The Model》。音樂上,對我們聽開英倫音樂的人來說,有熟悉的感覺,有歐陸的氣味,並不算太大新鮮感。反而是那些中文詞,文學氣息濃厚,比起當時的一般廣東歌詞,提升了一些高度,那是得力當時被稱為第三位成員的填詞人陳少琪了。

當然劉以達的音樂功力和黃耀明的唱功都是自成一派,而放到香港的樂壇,自然與別不同,加上形象突出,要脫穎而出其實早着先機。這頭三張碟顯示達明的潛質和可能性,不少歌名都借用中外文學名著及電影的名字,文藝青年crossover流行音樂,在八十年代中,是新的血路。這頭三張碟中,除了熱賣的幾首歌外,自己十分喜歡他們改編的《Kiss Me Goodbye》。這首老歌有一定歷史,很多人翻唱過,大家都耳熟能詳,但他們仍能改得切合自己,換上潘源良的新詞,傷感,含蓄,又帶一絲樂觀,令人心頭為之一動。

再下四張碟便是他們向多方面題材探索的時候,社會性的,政治性的,情慾的,末世風情的,像歲月匆匆流過。由86年到90年,只是短短四年,那七張專輯(我將那首張EP也計算在內),是達明的光輝印記,開創香港樂壇的先河。每個被達明觸動過的人,都有各自的心頭好。自己的是《愛煞》,超過五分鐘的歌曲,只有十六個字的歌詞:「情迷意亂/露冷衾暖/浪語傾訴/無盡愛慕」,留白,就是要讓你自己想像,演繹,代入。另一首《愛彌留》,完全跌進周耀輝的詞,慢慢的漩渦拉扯着你,而音樂又如此飄逸飄渺,飄着飄着,腳踭不着地的,飄呀飄,可以很high。

達明此後分別在1996年和2005年復合,推出過兩張新作及演唱,但都是一次過,然後又有爭拗而分手,有點奇怪的是,他們的演唱會卻更受熱捧。早前趁首張EP出版三十周年,他們又宣布會有新專輯和演唱會,真是十年一約,難怪「十年」已變成敏感詞。際此特別時刻, 驀然回首前塵,原來達明一派是我重新認識廣東歌的一個checkpoint,而香港樂壇也全面推動本土創作,當日的Band壇盛世,百花齊放,實在功不可沒。明哥在月初的演唱會中,邀請了嘉賓談廣東歌的命運與前景。其實,簡單不過,只要繼續有人寫廣東歌,繼續有人買廣東歌,有供有求,又何須擔憂。

共你淒風苦雨,共你披星戴月
共你蒼蒼千里度一生;
共你荒土飛縱,共你風中放逐,
沙滾滾願彼此珍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