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Duncan：電視劇電影主題曲撈飯的時代

什麼是港產片呢，在這個地球村，經濟一體化的年代，其實很難說。以前，邵氏，嘉禾，新藝城等，都是香港電影公司，台前幕後的工作人員大多是香港人，港產片自是不言而喻。今天多是聯合國的縮影，資金也來自不同地方，只能設定一個指標，例如製作團隊的人數必須佔一定的百分比是香港人，題材倒不必跟本土有太大關係。

《十年》卻教我們，題材，也需要有本土特色。電影不會在大陸上映，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突出其本土特色。《十年》在電影金像獎頒獎禮的風波剛淡下來之際，另一部也不會在大陸上映的《樹大招風》登場，相信大部分觀眾都有點黯然神傷的感覺。當電影完結後，一片黑漆漆的銀幕，正等待製作團隊名單出現時，片尾曲前奏淡淡傳來，有點耳熟，但卻是把女聲，終於兩三句之後，明白過來。噢，這首。

很多評論都被這首歌觸動，加上電影的故事，教人回望一個時代的終結，卻偏偏不敢直視。我不能肯定選擇此曲有沒有特殊的考慮，但我覺得十分巧合地，這首歌的歷史也可算是香港樂壇一個小小的縮影。此曲原是日文歌，由大野克夫作曲，由澤田研二主唱在1975年出版，原曲名是《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任意讓時光消逝）》，一年後，香港樂隊The Wynners配上H. Ebert的英文詞，改名《4:55 (Part Of The Game) 》出版，如沒記錯，並曾作單曲發行，當時的確仍有本地樂手推出這種單曲，即七吋細碟發售，但也應是最後那批。這曲應算有一定的播放率，受一定程度的歡迎。

然後英文歌沒落，廣東歌抬頭。The Wynners變成溫拿，再而各自單飛。鍾鎮濤（阿B）在 1987年再重錄此曲，請來黃霑填詞，變成廣東歌《讓一切隨風》。而這首歌也在台灣被填上國語詞，變成《愛你一萬年》，有好幾位歌手唱過。而《讓一切隨風》雖不算大紅大紫，但也頗為人熟悉，耐不耐會有人翻唱，比較近期的可能是恭碩良的一次。
看完這首歌的發展歷史，不難連繫到香港樂壇的歷史，由翻唱英文歌，甚至有零星的本地創作英文歌，然後改編日本歌的廣東歌，再到全面本土創作，一步一步走來。唯一比較異數的是這首歌從來不是什麼電視劇電影的主題曲。那時候，幾乎等於沒有什麼播放機會。想不到，在2016年，也終於和一部電影拉上關係，而且是那麽天作之合，點石成金，算不算是一種宿命？

廣東歌的崛起着實跟電視劇息息相關，不少人大概會想起《啼笑姻緣》，當時是廿五集的長度，天天播放也很容易達致洗腦效果。同年許氏兄弟推出他們的首部電影《鬼馬雙星》，主題曲和插曲大行其道，除了得力電視和電台的推廣外，街頭的大小唱片檔日夜狂播也功不可沒，再加上在廟街和大笪地等的翻版檔，大眾的娛樂選擇又不多，一發不可收拾，街知巷聞，無人不識，廣東歌的一頁新歷史，由此開展。

其後電視劇集越來越多，每天總有兩三套，然後佳藝電視開台，以武俠小說劇主攻，那些主題曲也頗為觀眾受落，無線也被逼以武俠劇回擊，再加上麗的電視，一時間，手裏無劍，但心中有劍，刀光劍影卻殺人不見血，佳視只有不足三年的運作便成歷史，此後便開創一台獨大的局面。電視劇主題曲也成了獨門秘笈，獨霸天下，出現了一條屋邨，萬家齊播的風景，足堪比美「萬千燈火透廣廈」。在晚飯時間，走在回家的走廊上，音樂從四面八方傳來，比今天的什麼5.1和7.1都要先進。還夾雜着鐵閘的開關聲，左鄰右里寒暄聲；也混着各家晚飯的味道，燒香燭的味道，小孩洗澡的肥皂（通常是嘉遜仕皇室香梘）味道。聲色、香味，便是我們的集體回憶，特別對當時的中學生而言，不管你住蘇屋村，還是福來邨，地區不同，但生活差不了多少。

而回到家裏，一家人可以齊齊整整吃一頓晚飯，上班的上學的，都能在六時多七時回家，很多家庭甚至騰出空位，讓各人都可以面向電視。這是電視劇撈飯的時代，重要的不是劇集好不好看，主題曲好不好聽，那是一家人共聚的時刻，維繫感情的分秒，我們今天慨嘆的，是這種時光去了那裡？為什麼一家人一起吃一餐飯，需要提早預約？是因為今天的電視劇太爛，太難看，主題曲太難聽嗎？

今天的物質，遠勝當年，但電視節目質素卻每况愈下，經營近六十年的電視台可以倒閉，而大部分人不感到半點同情或可惜，甚至祭出小鳳姐來同慶賀。黃耀明最近的演唱會卻以《美麗的呼聲》為題，向多年來的亞視，和前身麗的電視的電視劇主題曲致敬。明哥坦言他不大看電視劇，自己亦何嘗多看，尤其在八十年代初已離開香港。因此明哥說在尋找歌曲時，十分驚訝不少歌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陌生。我的驚訝絕不下於明哥，這些歌究竟是如何滲透到我記憶裡，有些還可能是飄洋過海，威力無邊，真的不要小看這些電視劇主題曲的洗腦能力。

不過，當年被視為弱台的麗的或亞視，其實也曾風光過。這晚台上出現過的歌曲名單，便是一張亮麗的成績單，尤其是黎小田和盧國沾這組合，寫下的經典跟「煇黃」相比也算一時瑜亮，只是大家都有點偏心，有些偏聽。但當音樂響起，歌詞出來時，回憶也就被勾起來，情感也被再次觸動。今天，或者是過去十多年來，大家的生活條件和環境都改變不少，一家人再以電視劇撈飯的光景已不復再，甚至左鄰右里的作息時間很不同，更多人不在家開餐，那「街知巷聞」的氣勢，已成歷史。

在資訊泛濫的年代，大家的耐性都極低，電視開着，只為一些背景點綴，並不真的關心那些內容信息，電視的滲透率和功用已大不如前，能感動觀眾的劇集和主題曲，也漸成稀有品種，無復以往。電影，相對來說倒仍有其優勢，它講求配樂音效，而且在黑暗的特定空間，觀眾能集中精神，全神貫注，同喜同憂。因此一首合適的歌，很容易捕捉到大家的情緒。

《讓一切隨風》的成功，在於那似曾相識的音符，牽扯大家的情緒，卻又發覺事情已經不一樣。再印證電影的故事，引申至今天的現實，「你似北風吹走我夢，就讓一切隨風」，弦外之音，呼之欲出。「事未過去，就已失蹤，此刻有種種心痛」，時不予我，無能為力的失落，最後剩下的，只有唏噓。

那個時代，真的在你我面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