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彬：Radiohead新歌、民粹及獵巫

我有些朋友，聽音樂是只聽音樂，不聽歌詞的。即使聽歌詞，也當音樂聽，他們重視音樂的抽象性和純粹性。

這固然好，藝術追求多少講高度純粹性，例如繪畫，早已擺脫了記錄功能及敍事紀述。又如藝術電影，電影是光影聲等多重結合，形式的高度純粹性，往往比內容更重要。特別在當代，創作背後有沒有想法，怎樣去表達，往往比表達甚麼重要。

但廣義的流行音樂有點不一樣。或許說，流行文化的特色是，它是綜合性的。流行文化都利用傳媒輻射出去，流行文化作品要瞄準的是一代的人，流行作品往往經常利用時代媒介 / 科技，來表達訊息。流行音樂本身有曲詞兩部份，曲是抽象，詞較具像，但話說得白了，就沒有趣味，因此詞其實並不是要替曲補白，而更多是亙相配合。藝術性高低，與瞹眛性的關係密切，因此Stanley Kurbrick也不會跟你解釋《2001太空漫遊》中那塊黑色石碑，到底是要表達甚麼。

近日英國傳奇樂隊Radiohead（RH）利用網絡發表新曲，就把這些玩得出神入化，令人拜服。近十年太多資訊，我這種樂迷已告別了往日一邊播CD，另一邊細味歌詞Booklet的日子，這段日子，我都沒有很仔細的聽他們在說甚麼。這次，歌曲裡明顯有政治訊息，但今時今日與從前不一樣的是，我們第一次聽歌，就同時看MV。誰還會第一次聽一首歌，是透過在電台了？

於是，這音樂跟歌詞、畫面，是多重結合了。

故事是這樣的：盛傳RH將於六月推出第九張專輯前，上星期突然先清空網絡自己的一切資料，再發放新歌〈Burn the Witch〉，果然引起哄動，MV短短兩天點擊率就破了600萬，證明了這隊一直關注科技使人疏離的樂隊，很懂得科技/網絡宣傳的伎倆。

Full MV Here：

〈Burn the Witch〉是樂隊五年來新作，翻查資料，其實歌曲早寫於《Kid A》時期的Sessions──超過十五年前（2000），它最早在2006年被樂隊公開介紹過，但樂隊從來沒有把全曲玩。2007年，Thom Yorke將歌詞貼了在網頁內。約十年前樂隊曾表示假使有一天他們有一隊管弦樂隊，他們就會把歌曲完成，結果，完成了的〈Burn the Witch〉果然有弦樂樂團助陣，而那緊湊又重覆的弦樂，吱吱作響，倒是像警號，或恐佈片配樂似的。

我們早踏入影像年代，第一次聽這歌的FULL VERSION，就先看MV。這幾天音樂傳媒不斷報導，我們得知，以STOP MOTION動畫技術（以前我們叫它做泥膠公仔）製作的MV，風格參考了英國六十年代家傳戶曉的STOP MOTION動畫《Trumpton》，天真無邪；但故事內容則是參照了七十年代恐怖片《The Wicker Man》（73年電影版，78年推出小說）。4分鐘的故事，寫一個戴禮帽的男子來到Trumptonville（村口寫著Model Village模範村），村長帶他到處參觀，看到很多古怪的事物，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巨物之前，巨物以紅布包好，他們把紅布拆下，原來是個木造的人形籠子，不知怎的，禮帽男客在木梯上爬上去一看，竟給鎖在裡面，這時突然有人點火，整個人形木籠燒了起來。最詭異的是，下面天真、帶笑面的村民都親切地、的向鏡頭擺手，天真無邪地跟鏡頭招手。

這MV到底在說甚麼？

經音樂網站Pitchfork《Decoding the Politics in Radiohead’s “Burn the Witch” Video》文章分析，我們得知了一些事實：

^{1.《Trumpton》是英國經典動畫，等於美國《芝麻街》，Trumptonshire Trilogy（Trumpton三部曲）最早在1966年啟播
2.《Trumpton》投射出來的，是右派政客常提到的家庭價值（這顯然不是反全球化、反WTO的Radiohead那杯茶）
3.《Trumpton》之所以跟政治有所連繫，是2014年有一個twitter用戶，以Trumpton_UKIP 為名，不斷發佈取笑「英國獨立黨」的訊息（UKIP即UK Independent Party英國獨立黨），這件事本來不受注意，但後來該黨David Coburn向公眾表示被惡搞，著大家不要上當，結果此用戶馬上多了一萬人Follow
4.歌名其實好明顯了：〈Burn the Witch〉（燒死女巫），獵巫行動可追索至50年代美國麥卡錫時代，民粹政客利用民眾恐慌，大力煽動捉拿女巫（共產份子滲入美國），結果搞出白色恐怖，社會風氣可怕到極（早陣子電影《Trumbo》略有描述）。1953年美國劇作家Arthur Miller作品《The Crucible》，寫的就是這一時代。}

Marc Hogan@Pitchfork甚至認為Trumpton這字，指涉的是相當民粹，又話要建巨牆阻隔墨西哥人，又話要阻隔回教徒的Donald Trump（去年他說：如果我當總統，回教徒就來不了美國）。

這本來都不能令我信服，但隔了一天，美國Billboard訪問了動畫師Virpi Kittu，她卻間接證實了樂隊的這些想法，她說：

「樂隊想MV跟音樂有個強烈對比，以驚醒眾人。」她說，據她對樂隊的理解，此曲關注的是歐洲難民問題，「是那種怪罪別人的氣氛，怪回教徒，怪罪不同的人，最後就導至了〈燒死女巫〉。」她甚至提到，樂隊近日印製了一些Postcard，寄給Fans，上面就寫著"we know where you live,"（我知你住在那裡）。這威嚇性，跟近日歐洲新興右派政客玩弄的心理遊戲，十分相似。

RH的訊息是警世的，他們根本是一個民間文人組織。

寫到這裡，其實我想起了香港社會的右傾（排外）份子，很多人本來都是左翼，是挫敗感後突然傾右。這個歷史上經常發生。

只不過香港很多人左右不分，排外的，不少還說自己其實是左翼份子呢。他們都說愛RH。想到這裡，我笑而不語。

〈Burn the Witch〉歌詞：

[Verse 1]
Stay in the shadows
Cheer at the gallows
This is a round up

[Pre-Chorus 1]
This is a low flying panic attack
Sing a song on the jukebox that goes

[Chorus]
Burn the witch
Burn the witch
We know where you live

[Verse 2]
Red crosses on wooden doors
And if you float you burn
Loose talk around tables
Abandon all reason
Avoid all eye contact
Do not react
Shoot the messengers

[Pre-Chorus 2]
This is a low flying panic attack
Sing the song of sixpence that goes

[Chorus]
Burn the witch
Burn the witch
We know where you live
We know where you 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