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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李照興:每人有自己的一帶一路

李照興 | 2016-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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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要說一趟想像的旅行。

一帶一路中亞地區,對香港是否機遇?這不太肯定,但那確是我多年來計劃有時的上路目的地,可由於種種原因,至今遲遲未成事。講了那麼久,短期內總還是要去一趟的——那時機,一個不小心,卻變成了響應一帶一路的號召,也算難堪的緣分。而像更多想像而來的興奮點一樣,我們說得太多那個遙遠的地方,就越來越覺得自己已去過那地方。
和許多異鄉一樣,初初並非一定有個必去的動機,更不要說有什麼國策需配合。可奇怪的是,多年來隨機閱讀的書本,偶爾重看的電影,靈光乍現,指向的卻是地圖上同一個陣地。

塔可夫斯基電影裡指控的韃韃人輾過的土地,愛森斯坦那保衞俄羅斯家園的王子,卡爾維諾借忽必烈和西方使者的口,串連一個又一個歐洲經中亞細亞到中國的沿路城市。

在此之前,模糊片段還有更多。很早很早,對這中亞地帶,吸引力是出於其古怪的名字。不記得是哪次旅途上,但印象深刻是年青時候坐在飛機上翻閱航空公司雜誌——我最愛看的,卻是書後面那航空公司的全球航線線路圖,那種大陸地上,以紅色幼線,表明哪些城市被航班連合着—— 勾起幻想的,是跳到眼前的一個字:Uzbekistan。當時連唸也不懂唸的地方名。回想起來,那理應是蘇聯瓦解時期,中亞各斯坦國家,逐一獨立,成為中國西面的新鄰居。

但其實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哈薩克、土庫曼這些國家所處地帶,在歷史或小說中,已看過無數遍,只不過它們不以現在這些國家名字出現。而就是串串難記的名字,常常提醒我有關長途旅行的想象。以烏茲別克為例,它的西部,古時另有名字,我們可能更為耳熟,就是金庸小說教育下的帝國:花刺子模。而它的一個古都,即為綽綽有名的察合台汗國城都撒馬爾罕。

撒馬爾罕,單從名字就給人無盡奇想,就是我們反過來的另一個東方主義想像(我們身處遠東再去幻想近東的神話)。

在記錄成吉思汗到帖木兒的征戰史中,無數次提及過它。在馬可波羅的記述中,生疏奇詭的地名,此起彼落,撒馬爾罕、哈什干以另外一些名字出現。印象更深,是來自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裡使者和大汗的對話,談到無盡的見過的或未踏足過的只在地圖上出現的土地,總不會遺漏它。

那可是800年前世界的大都會。在未有今天這種國家領土概念之前,那一帶,確是一個共同體。打通它靠的是共享的文化、宗教。後來,這裡也成為中亞(中國稱之為西域)音樂文化重鎮。
那是14-15世紀。

直到今天,撒馬爾罕仍被視為中亞民族音樂與建築重鎮,一種以烏茲別克文編寫的民謠埃希來,一直在區域流傳,我是從有一批專門在新疆尋訪少數民族音樂的音樂人中,關注到這種音樂。這種尋找音樂流變的民間作業很有趣,觸及俄羅斯 / 蘇聯、中國和新疆傷痛的歷史,有關種族滅絕,民族從一個國家穿越陸地邊界,跑到另一國家,然後把傳統音樂在新土壤擴散。但其實只有我們視之為邊界,真實環境是,逃難的人們只是從一個草原跨到另一個草原。

事實上,這區的音樂和歌舞文化可說是亞洲最激情而富天生的音樂細胞,大家看維吾爾歌舞,片面印象早早如是。但其實當中再可分出各門各派各族。

這也是我想着要為自己設計的,我的一帶一路行。直接飛過去是不好玩的,要體驗古人跨西域,經過草原、沙漠、湖泊,各地域與民族的風土,必須從陸路,通過關卡,打個印,一條邊界走到另一條邊界,這才是遊走中亞正確的方式。重複馬可波羅自認為走過的城市(越來越肯定他沒有如他所言真到過那麼多地方。我的版本是:他或者真的到過近東,但大部分情節不過是收集路上人的見聞編滙而成——或者我們更應感謝那位代筆的人的想像),在中亞最偉大的清真寺朝聖,在長着葡萄的棚下抽着水煙,聽着以民族故事唱作的埃希來樂曲。

然後通過資料搜集,一些趣味的發現。

勿以為離新疆那麼近,各斯坦國和中國就很密切。也許是基於不想和廣義的突厥文化及種族的過度接觸,在新疆出境到中亞也非容易。陸路和火車過境「適當地」有阻障。飛機方面,南方航空有從烏魯木齊飛往烏茲別克首都哈什干的班機,可不是天天有班次(BTW,南航拍了一條以新疆維族小孩夢想到大城市參加足球比賽的宣傳片,順道滲出維漢兩族和諧的訊息,也是之前社交傳播熱放作品)。

羊群、草原、大地,村上春樹《邊境近境》寫過這一帶,那是中國接連蒙古國的邊境。當我到達蒙古時,得出一有趣觀察是:日本人對蒙古帶着一種尋根的意結。顯然,有一派日本傳說,認為日本人的祖先來自蒙古,抑或日本人太敬仰成吉思汗,不得不到來他的土地致敬——不管何種原因,結果都一樣:蒙古大地草原上,常常有一團又一團的日本遊客。烤着全羊,喝着蒙古迎賓烈酒,然後草原夜色下唱着日本歌曲。

這或者就是這區塊的獨特吸引處,它讓人聯想到祖先的草原,文明的終結之類——蒙古帝國曾經佔有多大的領土。而今天亞洲的草原上,差不多找不着半點那時帝國的輝煌。

於是,我的一帶一路,跟中國以至中國要香港合推的政策極之不同。據說那個要伸張的中國夢和經濟合作並不存在。不錯,今天更多中國人及資本適合跑去開發,從基建、公路、能源到工業,那塊處女地藏着無窮機會,就像中國人曾經剛開發的非洲。到今天,中國影響力無處不在。

然而我要說的一路一帶那中亞土地,卻永遠停留在古時的傳說中,它無今天的相關經濟與投機主義。它只不過是一趟想像與引力。沒有必要的原因要來,不曾有實質的事業生意。而它卻是實在的存在——它無時無刻提醒大家,想像之必須,而且要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冒險衝動。以及因為陌生名字或類似這種沒正經的細節所勾起的對世間萬物的好奇嚮往。

「在夢中的城市裡,他正值青春,而到達依西多拉城時,他已年老,廣場上有一堵牆,老人們倚坐在那裡看着過往的年輕人,他和這些老人並坐在一起。當初的欲望已是記憶。」我永不清楚,那個達依西多拉城究竟在哪?但那無損我們起行的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