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彬：艾慕杜華Julieta 那些被愛、命運及別離折磨的女人

艾慕杜華新片Julieta中文名譯作《胡莉糊濤》，真譯名真讓人尷尬。亂食字不但品味惡俗而且過時。電影Julieta是否要描寫女主角糊裡糊塗過了一生呢？以下我都會用上原戲名Julieta。

67歲的艾慕杜華第二十部長片來了。電影懸疑、嚴肅、沉重的，看過了《我的華麗皮囊》（The Skin I Live In, 2011）剝皮換膚、暗室培慾，《HIGH爆雲霄》（I'm So Excited! 2013）的瘋狂喜劇，這回回到老路上，被形容為回到《浮花》（Volver, 2006）時期的女性電影裡去。回到了他的故事倫理架構，他的女性堅強又脆弱，終其一生都被愛、命運及離別折磨。

文：何兆彬

海報上兩個女人，都是Julieta，年輕的（上）以一塊紅布替年長的（下）抹乾頭髮，是雨是淚，搞不清楚。這段故事，一講二十年。電影由中老年的Julieta開始講起，本來要由居住的西班牙，跟男友移居到萄葡牙，就在搬家前一刻，她收到一封信，手都震了，Julieta突然決定不去了。東西都Pack好寄出了，但她沒有懸念，還是要打消離去的念頭。

Julieta的電影劇本由Alice Munro 2004年三個短篇故事 "Chance," "Soon" and "Silence"改篇合成。艾慕杜華的懸疑手法還是高明，這關乎全片主題的原因，要揭盅前，艾公一帶就帶大家回到二十年前，講講貌美得交關的Julieta的前半生。美貌的Julieta在火車上偶遇上英俊的漁夫Xoan，本來一段霧水情緣，關係發生過後，二人後來還是覺得難捨難離。

（以下有少量劇透）

這段情始於火車，Julieta甫一坐下，坐面對一名不快樂的中年男乘客跟她搭訕，她基於不喜歡對方眼神，沒搭理他，Julieta馬上就調位了，這樣子她才遇上Xoan──這個她一生最愛。但這個調位的小決定，卻不但遇上了自己一生至愛，還影響了那名眼神鬱鬱寡歡中的老年男乘客的命運。電影後來再寫人生中一些不為人察覺的小決定，累積成悔疚，不過年少無知，當時你可不知道它會影響你一生幸福，甚至影響了別人一生的。當你知曉時，已經追悔莫及。歉疚往往纏繞你一生，在N年後偶然來襲，令你冒一身冷汗。

Julieta一直想問：若果當年我跟他談了一會兒，他的命運是否就會改寫？

同樣影響他人生死的小決定，在中後段再來一次。人生就像這樣的一堆小齒輪，互相依靠，複雜無比。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兩者有時難以分辨。當Julieta遇上了Xoan，念文學的她辭掉教職，甘願在小鎮做漁夫太太，一個家庭主婦，生女育兒。只是後來因為一個日常的下午，因為吵了一場架，一場風暴，又改再寫了她一生。

看得多荷里活電影，總看到美國人的家庭觀念，總是離就離，關係相當疏離。父子母女不和，相當日常，就隨他去好了。艾慕杜華的電影，家人倫理的關係總是纏繞不散，這跟華人社會更加相似。

看艾慕杜華電影，總覺得西班牙家庭與香港相似。而且，他戲中男人總是幼稚、自私的，也許這根本是世間常態，有甚麼事，女人總要一次背起重責。Julieta回到老家，探望病重母親，卻發現老父跟傭工有染，把病母鎖了在房中。艾慕杜華要說的話，在稍前已稍稍交代了──當Julieta未婚，在學校教文學，就跟少年少女們介紹了希臘神話中的Ulysses（尤利西斯）：當Ulysses遇上船難，來到了海中女神Calypso的島上，Calypso想把他留下，不但救他性命，還願意獻上自己的絕色，再予他永生不老。但尤利西斯還是斷然拒絕了。他跳進海裡，他選擇了海洋，海洋是甚麼？Julieta解釋：The sea, the path to adventure and the unknown.（海洋，是冒險及未知之路），男人總愛冒險，甚至願意偷，停不下來。

命運總是不可知，從火車上那名失意中年人開始，Julieta遇上的人，一個個的突然離去，而且離去的人越來越親密。英國詩人Lord Byron說：All farewells should be sudden, when forever. 當你要離去，當親人要離去，一刀切還是會好一點，淚流幾個月就好了，但若然人離去了，但還令你心存希望，你就會被折磨一二十年，因為你還想破鏡重圓，這最磨人。

電影常有死亡氣氛來襲，但沒死亡的離別，更加磨人。

沒有經歷過喪親，摯愛突然離去是不會理解的。

艾慕杜華喜歡用紅色，更喜歡用紅色來拍攝他的女主角。Julieta由年輕貌美時一頭金髮，穿一身火紅，及至喪夫，才以一度黑服（仿如喪服）把紅色包圍，配色都用得高妙。拍火車上Julieta遇上Xoan，二人躺在火車沙發上，是艾慕杜華經典的紅配藍色，美艷不可方物。

攝影尤其出色，戲前半拍Julieta在火車上看見一隻麋鹿跑過，未幾火車急剎，她擔心車把麋鹿撞到了，漆黑中大家在搜索，這幾幕戲都拍出一種神秘的美感，且帶著一點懸疑驚悚。及後電影及後寫Julieta跟Xoan在海邊居住，發生風暴那天，Julieta望到窗外那洶湧怒濤，那幾個鏡頭不但充滿詩意，更令人敬畏大地，戲中一直描寫命運、人的渺小，在抉擇中多麼無助，直至人生過了不知幾年，回過頭來一看，才較明白，但時間已經過去了。

*Julieta將於9月15日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