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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興:佔旺之後:那年我在旺角搭上回家的VAN仔

李照興 | 201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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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有些港島人,真的從沒有旺角的足跡。最經典的是一句:「旺角怎樣去的?」

不是地鐵就有旺角站嗎?她的意思其實是,通常而言都搭的士, 但若是去旺角某地方見面的話,應該跟司機說哪兒下車呢?總不能只是說「去旺角吧」。那証明了她對旺角真是一無所知。

的確,自此之後,如果有人對我說,他們從來沒有到過旺角, 我再不會特別驚訝。因我了解到,當他們說這話時,意思大概是:旺角不在他們的香港地圖上。這並不是說他們生活就只有港島,他們也會到西貢,到元朗,到離島,但不會有目的性地到旺角。同樣,反過來,亦會有人較少到中環,而只熟悉旺角或其他九龍地區。這種在香港生活的地理傾向性,為佔領旺角提供了另一重意義。當最早的佔中,說的原本是佔領香港的經濟核心時,不要忘記,還有另一些中環以外的香港--所以, 旺角其實不僅關於旺角,它是中環以外香港的濃縮。從佔領形式,發起的活動,出現的創作以至最基本的佔領群眾的不同, 我們體會的是香港的多元,以及那個一直被忽略的香港構成。

我曾經是旺角常客,雖非住九龍,但青年成長期間,一直以旺角作為行動的中心點。這經驗導至我有以上的結論。 中學已搬入沙田的我,覺得「出」旺角是年青人追求刺激和緊貼新派愛好必要做的事。「出」,就有種新界「出城」的比喻。每到周末,約同學出旺角碌LANE ,到波鞋街買體育用品,當然少不免到荷李活中心借唱片,買衣飾。說來旺角的小商場小店,一度確實是那年代年青人的潮流指標。八十年代日本風盛行,而還未有MK LOOK 之說之前,旺角STYLE 並不代表金毛古惑, 而是原宿涉谷。

而我的同學也頗多來自九龍不同地區,我們就只可將旺角視為一應集散地。因此,我相信,旺角象徵着新界、東九龍、西九龍的中心點。其實你看晚上小巴的路線就了解,只有旺角是那管通宵都四通八達的,無論回屯門元朗還是大埔上水,過海到西環筲箕灣也好,都要以旺角為中心(VAN 仔也是另一樣非常香港特色的交通工具。)‘學生時代,在旺角蒲完,無論幾點,大家都一定有車回家,那怕是綠VAN,又或是在地鐵站旁釣泥猛的士回新界。到畢業後,興趣有些轉變,多了去看電影和買書,但也不離旺角。

這印象當然也反映到我對佔旺的整個思考。就如我在佔領區的查訪,在早期那蔓延幾條街的坐地和演講行動中,成千上百人當中,不少是跨區而來。對比起金鐘主要由學生構成,旺角的群眾代表了一個更廣的群體,意思是來自更多不同區域,來自不同年齡身份,不同階層。

旺角給人的行古惑形象,在佔領運動早期大大塑造着整個佔旺神話建構。以至有說法是:看看草根甚至江湖的仗義!當中, 我想那參與者的江湖身份是被誇大了,相反,參與者的多重多元但同樣是那麼香港的這訊息則被縮小了。行動被認為是富有旺角特色,但其實當中是場誤會,那誤會是:我們一直以為中環就是香港。

如果金鐘佔領像是一班乖學生在開夏令營,旺角可能更接近社會中的世俗現實。發展下去,最有意思的是旺角領地所催生出來的文化,更為直接多元,意見更為相阻。宗教來了,鬼神來了,藝術來了,潑婦來了,黑幫來了。可以說,以生命力對比而言,金鐘是大台文化在領導,旺角更像真正的無政府主義陣地。不同目的背景的團體與個人紛陳,各自以最不修飾的方式表露最原始直接的意圖,因而對立衝突也更明顯。

佔領旺角最有意思的是它確實存在於鬧市,它就在最繁忙的彌敦道及周邊街區,道路旁就是店鋪,佔領人與社區住客員工, 人與人之間,直接接觸。當然,更多是看熱鬧的人群。運動完全融在日常生活之中,而非像金鐘那邊,以前入夜後基本就是沒人的馬路。

這顯得重要,是因為它盤根連接的關係,令它可能更有長遠的影响。我不是比較佔旺還是佔鐘誰會更持久或更具效用,我意思是,佔鐘強調的是和政府部門的直接對峙。可旺角不一樣,原本就沒它的份,它的誕生是意外,它的意義也非面向政府,而更多是直屬於生活其中的人。它真切影响到不同階層背景的香港人, 反過來說,也是這批不同背景的人主動表達了意圖:武林中人、貨車司機、運輸工人、學生、店東、長者、打工仔、自由行、黑社會、九龍居民、新界居民。這個場所強調的,未必是公民抗命的理念與歷史,反而是自覺對的就要去做的一鼓作氣。

在這裹講得多的不再是抗命理論或任何談判策略,我在場聽過不同路人的各種表述,更多是情感的傾向,直率的表達。大學講師在這裹演講顯得格格不入。總之,旺角擁有的是強強的一股街頭氣場:粗糙、直接、感性、極端、個性、情緒。它的現場道具,甚至發展成裝置藝術品,都是隨手而就周圍的現成物品:垃圾桶、巴士、私家車、神像。當然,這種多元和直率也導至它更容易遭到破壞和滲透,一心搞事的人,情緒激動的人,後來也順理成章有了嘗試破壞的方式。

無論清場與否,或有朝一日佔旺暫且完結,這裡的空間記憶反而會比佔鐘更持久。因為這是一場確切的生活空間佔據,猶如擴充了西洋菜街的假日行人專用區一樣,人們在更廣的馬路範圍內組織活動,街頭和人群展開互動,真正活化了旺角社區,以至開創更多街道空間的可能性,旺角的可能性。留守金鐘的同學們,之後總會回到家園,留下空空的馬路和政府建築空間,而旺角的街道四周,每間位於其中的店鋪,街角的電話亭,以及更重要的在這裹生活和經歷的人,都不會忘記,往後繼續憶述這次經歷。是在地的記憶、故事、複述,讓佔領的經驗與意義存活下去。也因為在旺角,這經驗也通過這中心點傳到各區。

以後回想起2014年的秋天,真是個奇幻的日子。每個香港人都有他自己的經歷。我由太子段的彌敦道馬路上,一直可大搖大擺的走到阿皆老街。十字街頭四周都聚滿人群,還有擱在路中心的巴士。人潮鑽動,勝利手勢滿街,像正要慶祝一場沒有戰勝的仗一樣。

從來沒想過旺角可以這樣,香港日後可以怎樣,大抵也非我們所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