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 天下文明

明白生命的必然 ，要的是智慧及直觀，不是知識及邏輯，明白過來就明白。中國哲學從來是人天之道，八卦中三條爻排列次序代表的正是天、人、地，人就處身於天與地之間，一切造化變易盡在其中。

我偶爾跟朋友聊天時談到，太陽是地球上一切生命的泉源，興之所至而發，以為是絕無異議，沒想到他說不能這樣講，因為人類對宇宙中未知之事太多。他說地球處身的宇宙中，因為出現了多種極端巧合的事，才令地球上有生命出現的可能，稍有任何偏差，地球就不會有生命。我明白他說的大約是宗教及科學討論很多時候會觸及的，「生命是個奇蹟」的結論。

這個概念，經常被宗教人士拿來，作為「必然有大能的上主在設計」的證據。部分物理學家及自然科學家則將之解釋為純然的巧合，地球上的生命在宇宙中，等待了超過一百億年才出現，要是某些條件不適合的話，也許再待一百億年又如何，生命注定要誕生。

人類觀察宇宙，為它作見證紀錄，亦只有人的存在，方賦以它意義。我們考究得出的數據及自然科學定理及現實，必然合乎人類之「知」及「識」，或人之所以能存在的必要條件。這套觀念基礎，西方科學哲學稱為「人類原則」(Anthropic Principle)，指出雖然考量生命出現之連串巧合，其或然率在數字計算上是極不可能，其實是在哲理上不用擔心的地方。但這個原則屬於哲學上說的Truism，不能被否定或證實，被認為算不上是嚴謹的科學定律。

人與天地共存齊觀
從人類已牢固成形的大腦神經，其邏輯及「知」與「識」的觀點來看，前述論點才成為機率極低的「或然」。在生命本身的理而言，生命出現是個無用思索辨証的「必然」。這必須是直面自然，才能了然。明白生命的必然 ，要的是智慧及直觀， 不是知識及邏輯，明白過來就明白。中國哲學從來是人天之道，八卦中三條爻排列次序代表的正是天、人、地，人就處身於天與地之間，一切造化變易盡在其中。人是貴的，與天地共存而不比之低下。

我研讀西方分析哲學經年，十多年前才開始接觸佛學及中國經書哲學，慢慢才破了西方理性主義及 Physicalism 的「障」。華夏文化從一開始就講直觀直指生命本身本源， 探討人跟天地的關係，一直沒有落入「理性主義科學頭腦」下，邏輯及知識論的「自設」陷阱。胡蘭成晚年思想基礎的「大自然五大原則」，我以為是近代思想中真知卓見，涵蓋了哲學、文學、科學共通處的金科玉律，其首條便是「大自然有其意志與息」， 跟「上天有好生之德」類同，亦近乎《易經》所謂「天行健， 君子自強不息 」之意。

回到科學，量子物理學其中一個解讀「多重宇宙論」，亦可用以解釋此極小機率現象，若條件相異，那就兩個宇宙分道揚鏢 ，你走你的路，大家再互不相知，所以我們能知的，必然是極小機率的現象。霍金(Stephen Hawking)數年前的書《偉大設計》(The Grand Design)便是以物理學本位去反駁有神論者，生命並不需要上帝去設計，量子物理學及相對論已足以解釋生命出現的可能。

宇宙生滅常數不常
Roger Penrose，Neil Turok ，Lee Smolin 等物理學家各自表述不同的「宇宙生滅循環論」(Cyclic Model of Universe)，皆認為我們世界中恆定不變的基礎物理常數(Fundamental Physical Constants)，比如光速、重力及Fine- Structure constant，在每次大爆炸後重生的新宇宙中，都會改變。物理常數，其實亦「不常」，恰如佛經所言。在新宇宙中如何及能否出現生命，又是未知數。

一般人不一定明白物理常數改變的後果，用個較易了解的事例，科學家相信地球在四十億年前受到一顆大星體撞擊，所謂 Giant-Impact Hypothesis，地球的旋轉軸心傾斜成約二十四度， 撞擊碎片形成了衞星月球，地球才會有氣候四季；地球核心接收了的重金屬造成?場，排斥了有害的太陽幅射。以上事情如有任何一件沒有發生，或地球傾斜不是現在的角度，生命也就不會出現。

人類文明之始，開於明白了太陽的好。舊石器人完全不懂這世界之好，只迷糊「無明」地在洪荒野外「活著」，以至於不敢直視太陽，常躲在黑暗洞穴。胡蘭成說在約一萬年前，新石器人渡過大洪水，在洪水面前悟得，擺脫了「無明」。所見之日，是光明、力量、喜氣，知道自己存在是快樂，知道天下光明，知道太陽的好，成了「天下文明」。

明乎日月悟識陰陽
明白太陽，新石器人種出了禾稻米麥，農業作成定居；因太陽之形，發明了輪和盤，繼而有圓分為三百六十之數；因標桿日影一寸一寸移動，知道了時間光陰至曆法。因此各民族的老祖宗，對太陽都感恩崇拜，各民族的神話中，亦有對大洪水的記憶。

於太陽的崇敬，華夏的祖宗黃帝，有說黃即光，即光帝。日本人有天照大神，古埃及五千年前已有太陽神 Ra ，希臘神話是太陽神阿波羅，古波斯人的瑣羅亞斯德教(Zoroastrian )崇拜太陽，亦拜火，被後來盛大起來的伊斯蘭教徒貶稱為「拜火教」。之前講巴米揚大佛天井壁畫中的太陽神，便是當地瑣羅亞斯德教被佛教融合後誕生的神祗形象。佛教自有其「大日如來」。

有陽，必有陰。說此，亦即說彼。華夏文化最厲害處是知「陰陽」，及其變易。我們的祖先，對日和月，都尊敬，明白。「易」的源，就是象形文字的日於月上。知日月，就是明。

文：簡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