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men in Art】倪鷺露──由繪畫面對恐懼

兩旁樹影不住倒退，的士熟練地穿插在清水灣的山路，突然減慢，拐入一個角落，眼前豁然開朗。這個非常寧靜的角落，居住了畫家倪鷺露（Lulu Ngie）。「我記得搬到此處時，剛好是五年前傘運期間。」讀設計出身，當過短暫上班族生活，及後以自由身全職接插畫及設計工作，市面上流行的《尋夢園》愛情小說，暢銷的亦舒小說封面，都出於她手筆。但繪畫對她來說不只這樣，十多年前，她重新習畫，開始拋棄技巧，「畫中人，對我來說多是自畫像。」她這麼形容自己的創作。今天，繪畫更多是尋找適合生活方式的途徑，誠實面對自我，面對恐懼。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由設計到插畫
剛在設計系畢業時，Lulu全職當過兩年設計師，很快就發現不適合自己。她已不上班已多年，「我總覺得接Job在
替別人說話。有時你在替它繪插圖，但自己又不大認同其理念，但你還是要畫啊，做自己作品開心很多。」十多年全職在家工作， 2014年，她搬到村屋居住，與貓隻同住二樓，三樓是工作室，每天創作，「我還是喜歡在家裏畫畫，即使你突然想畫兩筆，也可以啊！否則像以前在工廈，因為住得較遠，突然想畫，個心會囉囉攣。」

自小有繪畫天份，Lulu無師自通，「小時候我已畫得很似，親戚見到都會稱讚。長大後讀設計，以為畫畫只是要畫得似，我也做得到！其實當時不大理解設計及繪畫的分別，而且，在那年頭沒有電腦，做設計需要畫底。」她愛畫美女，喜歡外國幻想（Fantasy）風格畫家，喜歡當年的《鷹狼傳奇》、《魔盜屠龍》等類型電影，風格多少也有受影響。

一天，她逛天地圖書，見到書桌上，擺放着的流行小說封面賣相欠佳，「咦， 咁醜樣嘅，我都畫得好過佢啦！」她對自己說，「我毛遂自薦，將作品Fax了給編輯部，沒想到他們肯見我，又有用我！結果開始接插圖Job。」全職的插圖生涯並不簡單，不論何種風格，不同思維的客戶她都要應對，「期間我認識了劉天蘭，也有接時裝Job。當年我仍跟母親同住，跟她借了一筆錢，買器材、打印機，在房間工作。由最初手繪到後來學電腦，因為學設計出身，插畫做好我還會替客戶排版。各類型工作都試接。」她笑自己「有一陣子蠻吃香的」，但安穩的日子背後，又漸覺不對。

《尋夢園》和亦舒小說
在商業世界打滾，她了解插畫及設計本質一樣，「當時接Job不大開心，有時你不認同它，客人又喜歡Ban你，畫好要改。4A公司好懶，到了後期他們喜歡在網上找些圖片，就叫我照抄！我通常我會多做一款給客人揀，因為這樣，後來就不接這種工作。因為我當時已算有點資歷！」她說，4A常拖數，最終導至她離開，「曾替某大美國連鎖快餐店工作，結果4A廣告公司數期拖了超過一年。」種種經驗，都令她在繪畫這事情上，必須找到新的出路。

全職繪畫多年的她，一邊減少工作，一邊逕自到了藝術學院學畫，「讀設計時會訓練你畫針筆畫，重視技術，但概念上我並不強。我想再進修，對此認識多一點……當時突然去讀書，完全是心靈上的需要，我開始擺脫插畫時的技巧。現在我的線條較為率性，有時會帶點童趣。從前繪畫每天要因應客人要求，線條要準確，跟現在繪畫的心態分別好大。」她記得初習畫老師還是會說「你還是有點匠氣啊！」丟掉舊日技巧，毋須再迎合他人，她重新在畫布上找到樂趣。

流行小說《尋夢園》一度非常暢銷，繪畫那些封面，養活了她好一陣子。及後天地圖書找她畫亦舒小說封面，直至今天，「亦舒小說封面早年是水禾田畫的，到出版社找我時，也想我跟隨那種（水彩）畫法。但有一次出版社要出版一新系列時，提議我可以改一改畫法，我就試畫水墨，亦舒平日從來沒有評價我的畫，看了新作竟然說很喜歡，自此我開始多畫了水墨，也多用自己方法去繪畫。」她承認有時會跟出版社意見不合，曾想過放棄，兜兜轉轉，後來要求漸漸消失，她又再畫了下去。

過去十年，香港藝術風氣漸盛，由2008年舉辦第一屆Art HK藝術博覽（Art Fair），到2012年Art HK賣盤給Art Basel，香港這彈丸之地，全球藝術銷售額竟攀上全球首三位，全球最Top的拍賣行紛紛將亞洲總部搬到香港，國際級藝廊開始在港設立分部。Lulu當初重新學畫沒有計算，巧遇這變化，她承認風氣多少幫助了香港藝術家，「畫廊不能總是展出外地作品，他們開始找本土畫家。Gallery Exit 2013年第一次找我，開了第一次個展，今個月開第二次。」其實她在2006年畢業時，曾大膽地跟朋友在灣仔開過一間小小Gallery，「當時租金便宜，我們會在裡面作畫，同時替別人做展覽。這畫廊前後做了三年，才發現原來你替別人做展覽，自己根本沒辦法同時創作！而繪畫跟做Gallery其實是兩回事，我根本沒有藏家的名單！」

一直畫下來，她追求的，其實是生活，「我覺得生活跟創作是同步的，我想將它變成一體。之後發覺，其實村屋幾適合我，就搬來了這裡，又去學耕種。我像是一直在尋找自己的生活態度。跟幾年前比，現在的自己變得好不同，我想，我已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生活。」她明白從前在商業廣告圈打滾，關係複雜，但藝術圈也不是想像中單純，「那些經營技巧你不可能全都學懂，那既然有人（畫廊）替你處理，那我就可以全心全意投入繪畫。」

福岡正信會明白我
問Lulu自己受過的藝術影響，她想了想，口中卻吐出一個不屬藝術圈的名字：「是福岡正信吧，我是讀了他的書，才去學農耕，他研究自然農法，而日本人從前很受道家影響，他把很多這些思想加了進去。他那哲學，跟我追求有點相近。他常說一句話：我們不是去想要做點什麼，其實我們要想的，是有甚麼不去做。」

福岡正信把此信念用在耕種之上。由於現代農業使用化肥，化肥惹蟲，耕種時又要不斷添加農藥，「植物長得很肥，但同時長很多蟲，於是你得加很多殺蟲劑，把蟲殺掉，但最後事情並沒有好轉。他說，自然界本來就會替你做事，每一種蟲，都有天敵，只要你懂得用，耕種時就不會太辛勞。以前的農夫春天就播種，夏天耕種，秋天收割。冬天休息。他們休息時就休息，這時他們會唱歌會作詩，優質生活正是如此。他曾到美國考察，看到農地好大，但因此製造很多浪費，又因為不斷生產，人根本沒法休息。真正的生活要有休息，會有詩意作詩，會玩音樂。當我讀到這裡，就覺得：嗯，就是這樣！我繪畫時，會常思考怎麼才是畫夠？」有一陣子，她追求畫更少的筆數，結果有人問她：「你是否該多畫幾筆呢？畫咁少你好意思嘅？當時我只是笑笑。我就是想畫少幾筆，不想多加。好多人不明白我，但我覺得他（福岡）會明白。」

Lulu的作品大致用兩種媒界，一是油畫，一是水墨，「初學畫時，老師說我想法很東方，於是我去了學水墨，到我學水墨時，又有人說我像畫油畫。」結果她不管了，將技術、媒界及想法自由運用，「我最初畫油畫，一直想加。畫畫是這樣的，畫到有一下你有滿足感，會覺得『嗯，就是這樣了！』畫到現在，我漸漸不再理會別人怎說。」她說油畫在變化上多一些，除了重重疊疊，有時畫了一半她會將顏料抹走，留下錯的筆觸，「水墨做不到這種效果，所以我也喜歡。但畫Ink時人的狀態需要更好，我畫Ink尺幅都好大，鋪在地上。狀態不好時，根本控制不了線條轉彎。」近三個月來她關心社運，不時上街，本想畫點水墨，但結果沒有完成幾張。

自我治療
由繪畫中追求適合生活方式，也同時在自我治療，「我繪畫的是自我內心世界。其實，之前我婚姻有點問題，困擾了好多年，需要時間去復原。我藉這些情緒，用繪畫抒發，此外我也有做禪修，這也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事。藉此反思自己，我才能把它表達出來。」她相信每人都有自我修復能力，如同禪修，也是藉自己幫助自己，不假外求。「畫畫是情緒其中一個出口，但單單畫畫，並不不夠。」參加完禪修班，又幫忙做義工，本來內向的她漸漸打開自己，「習禪修後你會看到自己的恐懼。恐懼背後好多東西，可能怕無面、怕失敗，你見到後會漸漸覺得無乜好怕。你覺得人家不喜歡你，很可能只是你想多了。今後你完全不怕嗎？ 也不是，但你知道它會飄過，而不是會給它罩住。」新畫展名喚《放鬆 直至分心為止》，說的就是這一點。

「畫畫時面對的孤獨是必須的，但去做義工，你必須分享，跟人不斷接觸。近年我人開心了，畫也繽紛了。這兩個月發生這些事，曾令我想把畫展延期，像721、831我根本睡不到。」結果她選擇了面對恐懼，從新作中，可見到近月的情緒交纏，她說：「我把恐懼畫了下來。」

展覽詳情
Lulu NGIE 倪鷺露 《放鬆，直至分心為止》
日期：即日起至11月9日
地點：安全口畫廊（Gallery EXIT）
地址：香港香港仔田灣興和街25號大生工業大廈3樓
時間：星期二至六，上午11時至下午6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