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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中國風】不可控的火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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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陶瓷藝術家白明曾在歐美曾多次大型展出,被多個博物館收藏。他的作品風格中西合𤩹,既有較傳統陶器,又有當代造型作品。他做較傳統陶器,又用陶瓷做奇石、卷軸,甚至用坯粉做成當代作品。白明對創作態度相當開放,他擁抱未知和不可控,他說陶藝最被人忽視的,其實是火,是不能控制不可預知的火。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作品圖片由季豐軒提供)

本是畫油畫的

十月初,周六會展中心,典亞藝博(Fine Art Asia)的演講廳中,人頭滿滿,因為白明來了。他是中國著名陶瓷藝術家,又是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陶瓷藝術系系主任,同時兼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美術館執行副館長、中國國家陶瓷藝術研究所副所長等多職。這天他中午來到,在展場逛了一陣,完了演講,下午又趕飛機回北京了,因為還有教職在身,工作繁忙。

代理他作品的季豐軒畫廊,除了展出白明的巨型陶瓷作品,牆上還掛有幾幅他的畫作,兩幅較偏向傳統中國水墨,墨迹淋漓,另兩幅較當代抽象。白明的作品,既當代不拘一格,又總擁抱着傳統中式美學,讓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中國藝術家。

「其實我本來是畫油畫的,我出名時就是畫油畫的,這比我做陶瓷還要早。」白明說:「其實原來我是想考中央美院,但是那個時候學校就那麽少,所以為了能夠成功的進入大學,我多考了兩個學院,其中包括中央工藝美院。中央工藝美院我報的就是陶瓷系,中央美院我報的是油畫專業。」不說不知,今日以陶瓷創作名滿天下,作品甚至被大英博物館收藏的白明,在學生時代也在畫油畫,「我做陶瓷系學生的時候就參加全國的油畫大賽,拿了金獎。我雖然畫油畫,但是我的專業是陶瓷。」他是山西人,景德鎮就在山西,因此從小對陶瓷有一定認識,「但只有一點基礎的認識,會看到了很多他們生產的東西。但那個時候我們對陶瓷藝術的了解,也是非常非常有限的。」他笑說,自己也是進了大學陶瓷藝術系,才對它有了深入了解,碰碰撞撞,才愛上了它,之後半輩子的努力,都花在泥和火之中。

「這我才開始了解到,原來陶瓷是極為龐大的世界,而不是我們司空見慣碗杯碟。我們平常見到的日用陶瓷,只是陶瓷藝術的一個非常小的類別,現在還有工業陶瓷,還有衛生潔具、耐火材料。真正的陶瓷藝術,更多是拿陶瓷作為藝術原材料來創作作品,這才算是陶瓷藝術。」

Image description 《繞紅》 2018瓷 58 x 53 cm

Image description 《青山仁愛》2016瓷 82 x 52 cm

美還重要嗎?

白明的演講,用圖片投射,講解陶瓷的發展史,談到當代藝術門派,由杜象、畢卡索以至著名陶藝家作品,怎樣捨棄陶藝之中的所有實用性,尋求它在形式上的突破,「影響我對陶瓷的認識,更多是當代藝術家,像杜尚(Duchamp)、Lucio Fontana、畢卡索(Picasso),還Antoni Tapies、Peter Voulkos,他們都影響了我。Fontana對我的影響,核心是思想,而不是他的形式;Tapies對我的影響是他的形式,而不是他的思想。」西方由現代到當代,一直在尋找創作的可能性,還有什麼沒有做過,白明也做當代作品,但他追求當代性外,還回到傳統上,在造型和美學上追尋。

「你說得很對。嗯,我也不叫回,陶瓷的類型非常多,就像我剛才講的日用的器物,有功能性的器物永遠是陶藝創作的一個類別,這個類別很強大,對藝術家吸引力也大,所以我也會做。但是我做的跟傳統也不一樣,雖然它是傳統的功能性,但同時我也做完全創新作品。我對火的嘗試,用的是雕塑語言,包括廢墟狀態的裝置。我既做實用的,我也做許許多多非實用的,陶瓷藝術各個空間裡面我都有所研究,包括燒薰、燒柴、燒電、燒坑,綜合燒成、多次燒成的作品都有。」

觀念性的作品重點不是美,但傳統陶瓷作品,由陶泥的成份、上釉的成份、燒製的過程,或多或少都有美,美的定義也一直在變。但追求美本身,千古不變,「美在人類發展史上,經過幾千年培養起來,這種對美的認知是強大而又穩定的,審美系統具有強大的內在生命力,這裡面跟情感、跟視覺、跟記憶有關,但記憶不是技術,它跟習慣和地域有關,那麽問題就來了,你認為美的,別人不一定認為美。日本、韓國、菲律、美國印第安對待美的認識不一樣。非洲原始藝術很美,它的美,竟然引發立體主義,那你說立體主義對畢加索來說,是變革還是懷舊?」到近代,當技術被工藝替代了的時候,人不再認為工藝雕刻的東西特別美,「到了兩次世界大戰,人們開始質疑人性,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戰爭,為什麽人命都不重要的時候,美還會重要嗎?」

一般藝術史都書寫,當攝影出現,印象派開始拋棄了繪畫的紀實功能,引爆了後來多種藝術運動。同樣,也書寫西方的藝術思潮改變了中國的當代藝術,但白明認為,與其說西方改變了中國當代,不如說是中國藝術也是時候該改變了。沒有西方中國也會改變,「但是另一種改變。」

Image description 《紅葉知秋》 2008瓷 94 x 32cm

火給你勇氣

要了解白明作品的當代性,首先要了解他擁抱火帶來的不可控制性。白明做陶藝強調火的重要性,他說太少人談陶藝,會關注到重要的火,「為什麽很少有人關注火?就是火有不可控性。研究火,讓我產生了極為特殊的效果。我現在特別喜歡我不能控制的東西,而不是我喜歡我控制得到的東西。」他形容,火給你提供的勇氣、力量和能量,但同時它也有毀滅的力量。因為火的不可預測性,常給他帶來意外?「非常多的意外。」怎面對帶來的挫折?「大部分我認為失敗了的作品,我都把它處理掉了。但我也因為燒壞了,把它變成另外一種作品,我以前一個作品叫《熵烈》。當時我為葡萄牙一個大展做了一件巨大作品,我想把它做成一個陶瓷的城牆,做好了乾燥了七個月,但是在燒的時候炸掉了!同時還損壞了我好多其他的作品,當時給我的打擊特別大。」會發脾氣嗎?「年輕的時候偶爾會,現在已經不會了。那一次我打開了,它炸成很多碎塊,我非常失望和絕望,但有一刻突發靈感,我把所有的碎塊單獨編號,重新再燒,把它們一共67件共同展出,成了一個新作品。這個完全是藝術家意料之外的作品。它是火的作品,不是我的作品,我只是發現了它。」

火難控制,泥也沒想像中容易,「泥有它獨特的成型的品性,你比如說如果有空氣留在泥裡面,在火的力量下,一個微小的孔會讓它像手榴彈一樣,進窯後會炸開!炸開的那種力量不是人為的,它是自由的,這難道不是一個泥和火共同給我們的啟示嗎?」他說創作作品,本身也有造物主的意圖,藝術家就是造物者,火又是另一個造物者。

白明還有另一件作品叫《坯粉之書》。他做了幾十年陶瓷,平常常把作品的坯粉刮下來,堆在工作室角落,「看到這些胚粉,我突然間很多愁善感。」他覺得很震撼,把它造成《坯粉之書》,長6.5米、寬3.1米,全是多年來做作品剩餘的坯粉。坯粉以外,還有匣缽,整個作品像一件廢墟一樣。

像我的學生都不帶

除了《熵烈》、《坯粉之書》這些較當代風格的作品,白明還有著名的《管錐編》系列,是他用報紙、書籍打碎了,和陶泥混合,做成卷軸外形的陶瓷作品,「書的歷史就是紙的歷史,也是傳播的歷史。最後我把它分為從古代到現代,一部分燻燒、一部分柴燒、氣燒、電燒、綜合燒。一件作品融合了中國的陶瓷史的主要的六、七種燒成方法。配的書案用阿克力膠做的,傳統形式但材料當代,我就是想混淆傳統與當代,歷史與今天,工藝與實物之間的一個界限。展覽在故宮舉行,大家也不覺得它和故宮的國寶放在一起,好像特別當代。」

他說,觀念藝術聽起來像是受到西方當代藝術影響,其實不然,「藝術家都會思考。當你已經能做的時候,你一定會有更多的要求,你一定要表達一個新的東西、新的樣子、新的繪畫語言,或者新的燒成工藝去體現。但藝術不是以技術完善為目的,因為技術完善現在已經交給了技術和工業了。今天的人一定表達今天,那麽這個時候的觀念的質疑和思考,正是全球藝術家的共情。」他的作品當中,還是有傳統中國味道。中國文人玩石頭的歷史過千年,白明的《瓷石之間》,就是用陶瓷做奇石造型作品,這件作品已被大英博物館收藏。他也畫國畫,但都是自學的。他做傳統陶器作品,又故意在當中加入新元素,例如陶瓷上釉時加上大量的釉裡紅與氧化鐵,「有一次畫一個小水果的時候,無意之中發現氧化鐵和釉裡紅融在一起的地方很漂亮,然後我就把它放在顏色裡面了。傳統中國陶瓷不接受我這樣做,它都是單色用。」你在追求一種新的美嗎?「那個都是不可控的,甚至不可複製,陶瓷的魅力就在於這裡,很難複製,因為它有一部分是交給了火。這種元素是所有的當代藝術家,現在最迷戀的,因為現在的藝術家,越來越能夠通過技術去掌握作品的未來,所以現在就對那個不定型的東西會非常着迷。那麽陶瓷是真正,最後定型的不定型的東西!」他的作品再前衛,總是有種中國道家思維,叫人放手,擁抱未知。他帶學生,也只帶獨立自主,走自己風格的年輕人,「我不希望我的弟子做作品像我!不要學我,因為學我的弟子都不可能有大出息的。我的學生沒有一個像我,凡是像我的學生,我都不帶!」

Image description 《熵裂》共20-30件,大小不一,10-20cm高|2017

Image description 《熵裂》共20-30件,大小不一,10-20cm高|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