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宋韻

「莊子說過，不知美方為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美的時候，其實是美到了最高境界，只有宋朝人懂這樣的智慧。」蔣勳說形容宋瓷時這麼講過。宋的美學，既優雅又簡約含蓄，永遠看不膩。頂級宋瓷，一直在拍賣行維持最高的價格，歷久不衰，宋的美學也永不過時，無論在那個時代都不會突兀。Bonhams近日舉辦「宋韻．凝簡」專題拍賣，集合由五代以來，至北宋、南宋直至元、明、清這一路典雅風格，講述一個從不張揚，永恆的宋韻故事。

TEXT BY 何兆彬（圖片由 BONHAMS 提供）

宋符合現代審美觀

宋瓷的名字響遍世界，當中以汝窯藏世最少，價格最高。2017年，台灣實業家曹誠興收藏的北宋窯天青釉洗（筆洗），以8,000萬起拍，最終以2.6億港元成交，刷新了中國瓷器的世界紀錄。宋瓷以五大名窯最著名，它們的出品價格也最高，五大窯分別是：汝窯、官窯、哥窯、定窯和鈞窯。這五大窯各有特色，也由於當年嚴格監管瓷器的製造，連誰可擁有這些瓷器都有嚴格規定，不完美的成品就會銷毀，不容許流通市面，水平自然冠絕全球。當中以汝窯最罕見，目前存世只有約70件，動不動就幾百萬元起跳。

但除了以上名窯，宋代的其他窯例如龍泉、耀州、磁州出品水平也相當高，同樣廣受藏家追捧。

是次專題拍賣的Top Lot就是出自龍泉窯的龍泉青釉刻纏枝牡丹紋鳳尾尊，相比五大窯億億聲，它的估價只是400-600萬元。其他拍品，例如黑釉描金牡丹紋盌、白釉花口盤，估價大約是40-60萬元不等，風格一樣優雅，但沒有那麼嚇人。

為何叫「宋韻．凝簡」？Bonhams中國古董藝術部主管虞詠（Gigi）：「宋代很多藝術品都是單色的，比較優雅、內斂沉穩，因此我們帶出這種安靜的感覺，這次白瓷和青色瓷器比較多，凝簡二字，正符合今次的主題。宋代的古董比較簡潔、優雅，其實很符合現在現代人的審美觀。不需要了解它的歷史，或要有足夠的知識，才可以欣賞它。」你會怎形容這種宋代風格？「唐代十分強盛，到了宋代，文人雅士比較多，無論瓷器或者玉器，風格都不像唐那麼張揚。明朝就比較粗獷，宋和清朝又是很大的分別，清三代乾隆、康熙、雍正，因為要顯示自己的國家有多強勁，所有東西都變得很華麗、熱鬧，有時讓你覺得太多了。宋代的器物從來不會太過張揚，它們都是低調得來，但有內涵。」

色釉瓷器三個階段

蔣勳曾形容宋瓷是平靜而安份的，他說：「我們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最難就是安份，因為在瓶子上多加一個耳朵，多加一朵花，越加會越難看。安份的做自己，其實可能最美。」他說宋出了個蘇東坡，蘇在書法中把所有的鋒芒都收起來，字字圓潤；但宋代又出了個愛美愛到死的皇帝宋徽宗，他是「亡國之君」，他曾用著名的瘦金體寫《穠芳依翠萼》詩帖，從露水中看到的是飄零和死亡和毀滅，他的字處處都是芒。宋徽宗在那年代他又隱約感受到強敵環伺，但自己又沒有能力去對抗這些敵國，他全情投入文藝創作，詩中總帶有一絲感傷。蘇東坡與宋徽宗，大概代表了宋代美學的兩種想法。

要了解宋式美學要看宋瓷。中國單色釉瓷器當中，早期南方盛行青瓷，直到北朝時期北方才開始燒製瓷器，隋唐時南青北白，北方瓷窯燒造多品種為特徵，南方以燒青瓷為主，它發展至宋達高峰，是中國瓷窯最多的時代，瓷器及釉色最豐富。及至元代，瓷器中心又往景德鎮為中心了。但當年五大窯的頂級出品，至今不斷被研究，其頂級水平仍然沒法複製。

單色釉予人安靜、含蓄的感覺。但單色釉也有兩種，一是不帶任何裝飾，另一種有印花、劃花、剔花、鏤空等，其實宋代兩種都有。根據北京故宮博物館院古器物部研究員的分析，從色釉瓷器的發展來說，可分為三個階段：一，夏－魏晉南北朝時期，青釉瓷器產地以浙江為主，窯由十幾公尺到幾十公呎長，釉色有青黃、青灰、黃、青褐、翠青等，造型上與同時期銅器相似，有各類動物造型；二，隋唐五代－宋代，北方瓷器興起，南方瓷器仍盛行青釉，而北部除青釉，還有白釉、黃釉、醬釉、茶末釉、綠釉、藍釉等等，南北製瓷業的發展，形成了南青北白的格局。唐代的窯長度達到40-50米，景德鎮南窯更長達70米，瓷器品種增加，色釉也出現了青釉褐彩、青釉褐綠彩、白釉褐彩、白釉綠彩、白釉籃彩、黑釉窯變等等。

青瓷溫潤如玉

南青北白，白釉是唐代流行大宗產品，當中以邢窯、定窯胎釉較潔白，這次拍賣的象形枕，釉色白中泛黃，神態安靜。也有白釉花口盤，是晚唐製品，釉色純潔，形態像盛開的花。

唐代窯長40-50米，到宋朝產量更大，最長的窯更長達134米，除了產量，更出現更多的瓷器物種。宋代美學追求平和自然，內斂和諧，宋的釉色更為豐富，當中出現包括了天青、天藍、粉青、梅子青、越窯秘色等等，不同的窯也有各地域不同特色，但不論成色，大致都是趨向恬靜優雅。陸羽《茶經》：「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隋朝、唐朝時紹興叫「越州」，因此得名為「越窯」，越窯以似玉為高品質。宋人愛玉，白瓷 / 青瓷是兩大主流，瓷也追求「溫潤如玉」、「千峰翠色」、「雨過天青」。

宋代流行鬥茶 / 品茗，黑釉瓷因而興起，拍品中黑釉撇口碗全身黑釉，口沿顯露胎色。Gigi：「因為鬥茶，要茶色顯現，必須要黑瓷才可以現出茶色。茶碗常見金黃色，其實是想仿建窯的感覺，定窯胎瓷較白，它們在碗口和腳都會用上啡黃釉，去營造這種感覺。」黑釉是宋代大量燒製的品種，已發現的瓷窯達138處，大部分都大量燒製黑釉茶盞，部分為宮廷使用，也流傳到民間。元明清是繁榮期，景德鎮漸成了全國製瓷中心，單色釉品種不斷增加，元承繼了宋的白瓷，也出現了卵白釉、藍釉、紅釉、孔雀綠等。除景德鎮，龍泉窯也非常重要，將青瓷推到高峰。是次拍品中的南宋花口洗（南宋）就是龍泉出品。

拍品焦點之一：宋/元印花牡丹紋鳳尾瓶，形體大，花紋清晰，製作水平高超，鳳尾尊起源於宋末元初，由古代銅器「觚」演變而來。器形優美，以形似鳳凰舒展尾羽得名，當中以龍泉窯出品最為有名。12世紀中至13世紀末，出口到日本的龍泉青瓷數量很豐，常被日本家族視為傳家之寶，此鳳尾尊早期來源就是東京繭山龍泉堂藏品，繭山龍泉堂由第一任主人繭山松太郎（1882-1935）於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創立，至今已餘百年歷史，專攻中國古美術。

同為龍泉出品，有龍泉窯琮式瓶，是南宋時期龍泉窯的經典器物，器身四方形，四面有八卦飾。此器物在南宋時燒製，因南宋改變了胎釉配方，可施厚釉，玉質感更強。還有龍泉窯菱花口大盤，同為龍泉出品，但燒製於明，釉色更深更翠綠。龍泉窯雞心碗同樣燒製於明，造型與景德鎮永樂時期青花雞心碗一樣，Gigi：「這時期同一個設計，會分別送到兩個窯口，景德鎮做青花瓷，龍泉燒成青瓷，同一飾紋風格截然不同。」

方文山：宋是自信美

是次主題展，最有趣一點，是找來詞人方文山的作品作結。曾寫出「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 / 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妳初妝 / 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了然 / 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周杰倫《青花瓷》）的方文山，正是宋朝美學的愛好者，近年方文山除了歌詞創作，自2020年起，他也進軍了視覺藝術，在《臺北敦煌畫廊》展出《歌詞裝置藝術》個展，也就是開始了創作裝置，及後在2021年Bonhams、嘉德兩場拍賣，也順利拍出作品。他的創作分三類，一是歌詞；二是《龐克貓》（Punkcat）潮流公仔；三是《蒸氣龐克風》（Steampunk），即一種充滿管線、齒輪、油箱等機械的設計，這次他展出《機械毛公鼎》，青銅風格的全綠三腳鼎以複合材料及樹脂製成，它模仿了宋瓷風格，又在表面布滿了Steampunk機械細節。

毛公鼎的歷史可追溯到西周宣王期間（公元前828-782年），距今2800多年，原物由青銅製作，原物青銅器腹內鐫刻銘文共32行，500個字。這作內部銘文用的正是鐘鼎文，字句也是《青花瓷》中的局部詞句，包括副歌第一句「天青色等煙雨」。宋瓷最罕的是汝窯，存世不到一百件，方文山《青花瓷》中「天青色」三字，寫的正是汝窯的傳統色。方文山談自己的寫詞影響，談到最愛的詞人，一是李後主李煜，另一是女詞人李清照。

方文山為何喜愛宋式美學？他眼中宋美學又是什麼？他說：「宋式美學是中華文化或藝術領域裡一個獨特的存在，如果用一個詞彙來概括的話，我想應該是留白美」。在我認為，宋代的藝術風格，不同於盛唐的華麗，也不像清代的繁瑣，它比較接近一種減法美，也就是在藝術創作上給予大量留白，而不是費盡心思地將創作彩繪滿版。這其實是一種自信美的表現……這有點接近禪宗的意識形態美，所謂的『不可言說之美』。如同日本寫意園林中的景觀表現手法『枯山水』，其追求一種極簡美，以灰岩象徵山，以白砂代表水，然後沒有其他多餘的花木與造景，大量而自信的留白。」

清雍正仿官釉貫耳瓶

北宋黑釉描金牡丹紋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