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orama】卓亦謙︰從電影圈學到錯是必然的

截稿之前，《年少日記》票房已衝破2,400萬，這齣首部劇情片 計劃電影，成本只有300多萬，由卓亦謙自編自導。阿卓自電影 上映超過一個月後仍不斷出席映後談，馬不停蹄，靜不下來計劃 將來。但他說這拍攝計劃已進行好幾年，差不多是時候放下了。 談成長，阿卓會毫不猶疑告訴你從小讀書成績有多差，多沒自 信，多麼失敗，他到過英國讀書，看到自信自在的英國青年，更 自卑得要回港發展，他想過死。是創作和電影拯救了他，在電影 中，他學懂錯和失敗是必然的，你每天都可以錯。

TEXT BY 何兆彬
PHOTO BY BEN TAM

極度自卑 阿卓從不諱言從小的學業成績有多差，他的中六、中七 (GCE)是在英國念的，去了兩年又回港，「我在英國的 預科是讀DT(設計和科技)的，學產品設計和木工這些， 其實當時我都不知自己喜歡什麼，但我會想碰例如藝術 或設計的東西，中英數我是完全不行的，傳統科目我沒 有一科可以，當年會考只有八分，連語文也不行。」阿 卓：「現在長大了，發覺自己其實都不是太差。現在我 會想，其實你不是一個大白痴，為什麼那時成績會這麼 差 ？」他說小時候因為成績差，所以很不開心，覺得很 絕望。

「但我長大了，回想起來，其實我是因為不開心所以完 全沒有心情讀書，我覺得我那時要解決的，其實不是分 數，而是心理狀況。」他說當時狀態，一定不可能讀傳 統科目，「去了英國兩年，再回香港讀書。英國那兩年 也是非常抑鬱，因為我本身有弱聽，要在一個非母語的 世界讀書，感覺是覺得很有罪惡感，因為我是家裡有條 件讓我去英國讀書，而不是因為我讀到書，所以有得 讀！我完全是因為家裡可以供養這東西而已。我係一個 廢柴嚟！是不是？」

這個自卑的少年，家裡有一個比他「正常」的妹妹， 「妹妹正常，讀書比我好，全世界都比我好。所以本來 想離開香港，讀一些有興趣的東西。」但到了當地，他 赫然發覺：「為什麼你們會這麼有自信？為什麼你們做 人這麼自在？」他的問題，不是看到英國青少年多麼優 秀，而是「為什麼你們不交功課，沒有被人打得一身？ 我那時候在英國讀藝術設計，我用鉛筆畫點線面時，有 些同學已經畫到天花龍鳳，畫作品在eBay賣了，人家在 賣畫了！我極度自卑，正眼都不敢望他們，然後我才知 道，原來有人從小開始已經訓練畫畫，可以從小畫到現 在，難怪你這麼厲害！」

香港人不睡覺也要讀書

他也驚訝，英國同學放了學不是馬上溫書，而是各有活 動，「我覺得自己前半生很Sad，沒法在那裡生存，我 的心魔告訴我，我起跑線已經比人遲，我英文不好，要 回到母語的地方才能生活。」阿卓說自己因為不開心， 所以才不想讀書，而非不想讀書所以不快，成長環境佔 了多少比例？「一半一半。一邊是連我都睇死自己。讀書唔叻覺得沒出路，環境令我覺得讀不成書不能成為一 個人。」說到這裡，他又補上一句：「我不是要責怪家 長或老師，我現在長大了，明白這有一個很長的歷史和 文化，香港人有個意識，你不睡覺也要努力讀書，我們 不是有很多四字詞語，什麼寒窗苦讀、臥身嘗膽、鑿壁 借光嗎？只有努力，才能出頭。」

卓亦謙父親是政務司副司長卓永興，阿卓的訪問，總給 人不想把電影的故事聯繫到自身家庭的感覺，有記者曾 問過他父親是否和電影中嚴父那樣，他說父親「沒那麼 嚴」。但父親無疑從小就是精英，可見阿卓成長壓力之 大。

預科畢業回港，他在城大先讀攝影副學士，再讀電影學 士，2012年，他拍下短片《至少在夢裡》（2012）， 故事是一個被父母安排到英國讀書的少年，而他班中一 個女同學，有天突然自殺了。這故事其實與《年少日 記》十分相似。

阿卓承認作品是由那輕生朋友的啟發，「他在09年離 開，我當時想，為什麼我不知道他那麼不開心之外，我 亦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他留下一封信給我，說要保密十 年，其實他都不知道我的狀態亦很差，我也是一個經常 想死的人，但我有了這任務，不能走。」

爾冬陞常分享自己的失敗

其實即使入了電影行，他的狀況也一直不好。入行十 年，只有兩部編劇作品被拍成電影，而且都是聯合編 劇，其他作品都沒有拍成電影。他承認剛入行被罵得很 厲害，但從中學習不少，「我被罵得好甘，當時做場 記，工作真的有甩漏，這件事，反而令我知道我較適合 做室內的事，例如編劇或剪接。」

問他怎麼學懂與失敗相處？他想了一想：「是這十年磨練 出來的，因為我接觸了很多好導演，譬如爾冬陞，他常強 調自己的失敗，他說試過拍一套戲，蝕晒老闆的錢！然後 他說，唯有下一齣拍好啲囉。另一個我稱之為失敗的擁抱 者是郭子健導演。他經常很強調錯就梗，但你不錯你不知 道啊！你寧願做錯，然後後悔，都好過後悔你沒有做過！ 他人很熱血啊，他做人很自在，是我學習對象。我沒有跟 他說過他說話對我影響多大！其實他是我剛入行跟師傅吳 煒倫時，在網上跟他相識的。」認識後郭子健曾問他，有 沒有想過做長片導演？阿卓說自己還沒準備好，郭子健答 他：「阿卓，其實沒有Ready好這件事，你要做下去才知 道。做衰了，起碼你知道吖。」

阿卓說，這十年的過程中，令他學懂了錯是必然的，人 就放鬆了，「譬如鄭保瑞導演，我跟他沒那麼熟絡， 但因為我有份寫《殺破狼．貪狼》會碰到他，有一次 他說：阿卓，你有沒有看過我那套《西遊記之大鬥天 宮》？他很好笑，他說那部戲，連自己都覺得很難看 啊。那些CG。連自己都不敢回看。」在電影圈裡，他 才明白失敗也是可以回味的，它讓你成長。

談到這裡，他想起自己還在讀中二時一段往事，他愛看 NBA，當年是56k時代，「當年NBA.com有每周十大金 球，它很笨，要你逐球下載觀看，我覺得很煩，就用軟 件把十大金球剪成一條，又加入觀眾反應，剪出來好像 很厲害！當年連Youtube都還沒出現，我把剪好的片放 了在WinMX，一個分享軟件上讓人下載。」

看《驕陽似我》哭得一塌糊塗

不久後他發現，自己剪的籃球片段，不斷在籃球論壇出 現，有人在討論自己的名字，討論他下一個剪的球星是 誰？「我在現實裡成績太差，但在網絡世界找到滿足 球。後來出現Youtube，有網友將我剪的短片放上去， 我偶像Jason Williams的那一條，迄今累積了150萬觀看 次數。我做電影，每次低潮就會看一看這條片，告訴自 己：雖然它不是你拍的，但你中二剪的短片，也可以有 過百萬點擊，別那麼快看死自己！你是可以的。」 今天問阿卓，他有什麼長處，他會答你：「我覺得我最 厲害可能是聽別人講故事，我是一個樹洞型人格的人， 會收集故事。因為我口密，也不會批判任何朋友，我是 一個聆聽者。」

他記得童年時最迷的一齣電影，是迪士尼動畫《鐘樓駝 俠》。電影開首第一個畫面。聖母院在雲層上聳立起 來，氣勢磅薄，鏡頭穿過雲朵，進入了村莊，到了街 頭，看到一個人在唱歌，「誰在唱歌呢？是一個說書 人，這一幕一鏡到底，小時候我不知道它是一鏡直落， 長大後才發現！」中學他迷上《驕陽似我》，當羅賓威 廉斯抱着麥迪文說「這不是你的錯」，阿卓哭得一塌糊 塗，「我長大後才知道，麥迪文也是一個不願打開自己 的人。當年我有很多疑問，為什麼兩個鬼佬可以刺中我 的心？看得眼泛淚光？」

讀電影時他不斷看經典，有一陣子喜歡岩井俊二，也喜 歡路蘭的非線性敍事，佩服小林正樹的《切腹》，「很 多人問我喜歡什麼電影類型？我不喜歡這樣分，王家衛 我喜歡，塔倫天奴我喜歡，近年《屍殺片場》我也喜歡 到不得了。」

他籌拍《年少日記》時，一直問電影會否太多個人感 受？太過自溺？「直至看到Greta Gerwig《不得了小 姐》(Ladybird)和《有人喜歡藍》(Moonlight)，才叮一 聲發現他們也是在拍自己的故事，那我也可以吧？我想 自己有天可以做到，像這些導演這麼誠實。」

近日一直忙看電影宣傳，鮮有在做創作。人人都追問他 第二部作品，他笑：「爾冬陞，我知道你經常叫我快點 拍下一齣作品，我會努力的。這需要時間。」他希望第 二部作品能拍輕喜劇題材，但創作需時，他也有答應了 還沒完成的編劇作品，差不多要坐下來靜心寫劇本了， 但這陣子他更想的，是找一份教職，「過去十年，我都 沒有時間生活，與朋友、家人相處。我喜歡分享，也記 得大學時譚家明老師，總在分享自己怎看電影，他說這 只是自己看法，若你不同意大可以不理會。教職有一份 收入，也可以分享，是我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