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llenge Accepted!】競技體操運動員黃曉盈：「運動員不是 superhuman」

世上總有一些人往往向常人的反方向用力跑，當大家努力逃生時，就有消防員向火場進發，也會有記者向着危險仍然勇往直前；其實運動員也一樣，明明前路艱苦又充滿「不可能的任務」，都照樣向着挑戰往前衝。是次專題就訪問了三位香港運動員，他們分別是香港頂尖越野跑運動員黃浩聰（聰sir）、競技體操香港代表黃曉盈（Angel）及香港體育舞蹈（拉丁舞、標準舞）精英代表隊成員周卓盈（Tracy），聽聽三位對於「運動員」這個身份的得失成敗，再以三位的經驗探討香港運動員的發展與將來。

TEXT BY JAZ KONG
PHOTO BY BEN TAM (PORTRAIT),
STILLS COURTESY OF ANGEL WONG
VENUE COURTESY OF CORDIS, HONG KONG

杭州亞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執筆之時女子平衡木資格賽剛好結束，而這個訪問的主角——港隊代表黃曉盈（Angel）雖然最終在失望之下完成了賽事及結束亞運生涯，但相信充滿笑容的Angel都會很快重新出發。落淚失望而回的確可惜，但正如她自己所言，受重傷後仍然可以出戰大賽，其實就已經超級厲害，「現階段（對體操）的享受好像回到why you started一樣，不是完全不理會分數，而是知道自己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會很感恩仍然可以繼續體操運動。」Angel形容運動員不是superhuman，加上體操除了有動作上的挑戰之外，表演的部分亦是比賽中重要一環，「有些參賽者動作可能好靚，但感覺卻像機械人；如果可以包容自己的脆弱與瑕疵，反而可能得以提升自己的表演。」

天時地利人和：運動員的寫照
黃曉盈（Angel）絕對是香港體操界的傳奇，「香港女子競技體操運動員」這個身份無人不曉，皆因在她之前從未有過香港體操代表可以「殺」入奧運，這個歷史就由Angel跟石偉雄一同入圍2012倫敦奧運開始展開。首次閃耀亮相奧運，出戰平衡木、自由體操、跳馬和高低槓四個項目，雖然未有得到獎牌，卻以「黃曉盈跳」——踏板前空翻180度轉體上木這套動作得到國際體操總會（FIG）認證，揚威國際體操舞台。由四歲開始接觸體操，當年還在澳洲墨爾本長大，第一個感覺是場地好像一個「playground」，初體驗是覺得好好玩，也貫徹Angel很輕鬆的感覺，以玩為主，「當然不是入到場館就立志說『我要參加奧運』這樣子，澳洲的教育方法不同，也比較容易接觸到體操，小朋友都有機會體驗到這項運動。」後來父母及教練見到Angel有天份，就嘗試參加晉級的課程，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去到得以用自己名字命名動作，人生好像春風得意。

「『天時、地利、人和』這句說話好有智慧！」訪問期間Angel談到紋身，說到不少參加過奧運的運動員都會紋上奧運五環，攝影師就感慨即使運動員在世錦賽中取得好成績，也有不少人去到奧運突然失手，無緣角續獎牌，「這也是運動員面對的命運，我們的經歷也的確很視乎天、地、人的配合。」的而且確，當香港的目光都放在Angel身上時，2015年的時候她卻意外地從高低槓中墮下，左膝重傷，四條十字韌帶撕裂，當時醫生將傷患比喻為嚴重車禍所受的傷。「莫說要重踏體操舞台或者去想如何重拾訓練，rehab（康復治療）時只是專注如何重新做到一個『正常人』不做的事。」除了身體及體力上的康復，當時心理上所面對的壓力及不安也相信是別人絕對不能想像到的。

跟自己比賽：運動員不是superhuamn
人生literally由高峰一秒跌進谷底，但Angel仍能堅強面對，大概因為運動員訓練的除了鍛鍊好技巧之外，培養好心理健康來得同樣重要。由受傷至今，歷時八年，不但能夠正常活動，更再次出征亞運，傷患、年齡都勇敢地刻服了。其實，作為一位運動員，即使幸運地不用經歷受傷，但都總會受生活的其他挫折影響，尤其是體操項目的其中一個特點是「跟自己比賽」，這項運動不是直接跟別人combat，在身體、情緒、親人朋友、甚至是生病或失戀等個人原因的影響下，如何overcome內在的困擾？「是很難的，我們都不是superhuman，作為一個普通人都會經歷起跌，當年失戀都影響了自己一段時；即使不是個人因素，大環境如Covid也是一個要面對的困難。其實不只是運動員，大家在職場上都會被要求要將個人情緒或經歷放在一旁，但理想和現實當然有距離：現實就是，所有經歷都是交織在一起才得以形成『自己』，沒有一個開關掣去將一切隔絕。但自己的成長就是愈大愈接受一切，this is what makes us human；在體操運動上，除了動作上的難度是分數的一部分之外，表演的成份亦相當重要，有時見到有參賽者動作很優美，但沒冇感情的話就會感覺像機械人。將所經歷的融入表演，轉化為情感與舞蹈，也是一種形式，更是藝術的一種。」

眼前嬌小的Angel無時無刻都掛着笑容，實在很難想像她所經歷的痛苦，但這也是對運動員普遍的誤解或要求。「人就是有情緒，要提醒自己it’s okay to not feel great；但這也是外界對運動員的誤解，覺得運動員時刻都要無堅不摧，所以我們先要擁抱自己的good and bad，接受自己的弱點、瑕疵、脆弱的地方，才做到特別的自己。」除了在運動生涯體驗這個人生道理，日常生活中的Angel也貫徹同一做法，崇尚自然的她笑說不用retouch這輯訪問照片，而她亦慨嘆有時候接觸或教導年輕學生時，會可惜她們對自己很嚴厲，「女生們會看着idol的照片而覺得自己不足，但她們沒有想過這班名星萬中才有一人，再『執』過及經過多年訓練，再調整拍攝出來的照片而成，但看到照片，年輕的一群會愈看愈低自信。」

面對這個現象、面對自己所經歷的起跌，Angel就說表示自己都沒有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唯有就是分享及embrace自己的一切。就如受過傷再重返比賽一樣，加上年紀對於身體及體力的限制，Angel有的就只有感恩，「經歷2015及18年的傷患，mindset改變最多的相信是多了感激自己身體所做到的，中間經歷過最好勝的階段、每每以formula計算動作的難度和分數，要做到什麼成績、得到什麼獎牌，enjoyment跟『成就』掛勾的日子後，現在反而回歸初衷，『為什麼我要玩體操？』享受多了，也感恩自己及身體可以繼續走下去。」不是沒有追求，Angel坦言仍然對自己有要求，亦有新動作、更高的難度要自己去以practical的心態去挑戰（「年紀小的時候講dream big，人大了就要腳踏實地！」），但抱着要哭就放膽哭、要笑就開懷地笑的心境去當「運動員」這個身份，拒絕做一個機械人。相信Angel這位體操大師姐除了以成績啟發到年輕運動員之外，她的坦誠來得更鼓舞。

對運動員的誤解
人說三歲定八十，Angel除了有比賽燈光下認真及堅強的一面之外，十歲前在澳洲長大的Angel仍然保留了澳洲文化的那種chill，「骨子裏其實我也很laid back的！」比賽中短短的90秒要求運動員完全聚焦地專注，可想而知壓力有多大，「體操這項運動的動作相對複雜，因此除了身體上的movement之外，精神的集中也要提高，因此比賽或訓練時，連腦袋都會相當累；因此更需要去找pockets of comfort time，喜歡煲劇也好看書也好飲咖啡也好，每日半小時專注做自己喜歡的，也可以從中有滿足感。」聽到Angel每日的行程都會想像得到有多耗盡體力，「但我享受這種intense的忙碌之餘也懂得intense地享受慢活。」運動員都要好好放鬆才可以平衡生活。

說到平衝，其實Angel當全職運動員的日子也沒有真的很長，「以往也是全職讀書及兼顧體操練，直到碩士學位之後才轉為全職運動員。」有趣的是，「黃曉盈」真的很立體，完成今天的亞運個人賽以總成績第30名完成生涯第3次亞運之旅，在平衡木上不慎跌下的她離開比賽場地後不禁落淚，對啊，畢竟人就是有情緒，為什麼要時刻都裝強？還有另一個希望打破的錯誤觀念是「運動員＝讀不成書」這個觀念，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的Angel對藝術及時裝有興趣，當年就過五關斬六將，在幾次的面試及測試下入讀並畢業於時裝及紡織學院，「不少家長都覺得做運動員就不能兼顧學業，覺得會影響學習，但我想分享的就是這是一個誤解，我希望以個人經歷去改變這個想法。雖然自己也不是Straight-A學生，但想帶出一件事，讀書和運動不需要妥協。兩個方面我都很享受，而且兩邊兼顧反而有更全面的發展，也是身體和腦袋兩個很不同的stiumulation。」相信有此想法，也以身作則告訴任教的學生，夢想和學習是可以平衡到的。

本來在訪問時問到Angel將來的比賽生涯，畢竟在亞運或其他大賽中見到年過35歲的體操選手真的不多，受過重傷再重返舞台的就更加少之又少；本來Angel還說都頗肯定今屆的亞運將是最後一役，但看到她在比賽後接受的其他訪問卻看得出有點意猶未盡；作為支持者當然希望繼續見到Angel挑戰更高成就，但更重要的，還是希望她會延續自己的理念，享受當下，go with the flow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