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200萬拍青春棒球片 《點五步》導演：香港精神，唔想輸！

當全世界都睇死你，你就更加想爭氣。

開拍棒球青春電影《點五步》時，導演陳志發手上資金只有200萬。這個數目，就算要拍文藝電影都掹掹緊，何況他要拍的是運動電影？「我真係抱住最後一套電影的心態去拍。」發仔說。

開拍消息傳出以來一直被人睇死，他回憶：「有人同我講話，你咪以為自己真係導演呀，你咪以為真係可以一炮成名呀！啲人當你場記仔㗎咋。」「又有人話：唔好發夢啦！」將不可能變可能，電影不但完成了，還有電影公司發行公映，優先場反應好，場場爆滿。發仔：「戲能夠完成，是成個團隊每個人都想話：『邊個話唔得呀！』呢種唔想放棄嘅精神！」電影以傘運作序幕，「我唔想輸！」其實是導演發仔的寫照。

文：何兆彬
圖：Ben Tam

青春遺撼的故事
做過TVB導演，現在在Viu TV拍劇的陳志發，早於浸大讀電影時心裡就有個故事，「我想寫一個關於兄弟情、青春遺撼的故事，但一直未想到用甚麼來維繫，故事就先擱下了。後來在TVB時看到了沙燕隊的歷史資料，那一下突然觸發到我。」沙燕隊是八十年代於沙田成立的少棒隊，當年都是小學生，成立首年就打敗日本隊伍奪全港冠軍。「我想到是否可以用青春遺撼加熱血棒球，是否會有衝擊？」

結果他申請首部劇情片基金，其中大專組參賽資格是只要畢業十年內，學校推薦，就可以參加。評審先由七十份劇本選七份，選中了再限一個月內寫成Full Script，再由七份挑選一份勝出者代表浸大。「當時我馬上找了師弟幫忙寫劇本，因為時間只餘一星期了。他說：好喇，幫下你啦！二人地獄式把劇本寫出來，好幸運，我們勝出了。」為甚麼這劇本能贏？「我也問過陳慶嘉，我想是因為香港精神。沙燕隊、沙燕橋這段故事根本就很少人知道，它打動到評審。於陳慶嘉來說，他是看到的是屋邨仔打棒球這故事，因為香港有1/3人是在屋邨長大的，這共鳴可以發揮。他說：『多拍一部香港電影沒甚麼特別，如果是多一部屋邨仔打棒球的電影，這倒是從前沒出現過的。』

當他把故事改編成中學生比賽，還勝出了，但發現手上只有200萬資金，地獄這時候才要開始了。

「我第一次找製片，是找我多年前師姐，我問：『有無興趣替我做製片？』她答：『咁嘅Budget？我只能找助手來幫手，言談之間仲要畀說話我聽：『你咪以為自己真係導演呀！咪以為真係可以一炮成名呀，無㗎，啲人當你場記仔㗎咋。』我聽了好多呢啲。到最後我們找的製片也很年輕，他做過好多年助製。又有好多人跟我副導演、製片講悄悄話：『唔好接（點五步）啦！戇X啦，走啦！過來啦！』最難聽的係話『唔好發夢！』，亦有表面同我講『睇下有無可能合作』，但聽完我講，又出去唱我『死X緊，資源緊絀到咁，盞嘥時間！』

人人睇死，那這電影點解最後完成到？「我想每個人聽到都想話畀佢地聽：『邊個話唔得呀！』呢種唔想放棄的精神！」

衰就衰！死就死啦！
看過《點五步》，都會驚訝於他們的製作水平，直迫六七百萬製作，二百萬怎可能拍出這種工業水平？這件事是怎完成的？

「這要多得兩個監製！一開始，柯星沛先生被問到話200萬點拍：佢就話我哋會用一個唔正常嘅方法去拍，即是唔係業界嘅方法去拍。業界方法，就是請專業人士開十多日工，但我們拍的不是文戲，當中涉及有好多動作，前前後後要拍半年！請不起專業人士半年，他就用了一個以舊帶新的方法去拍。但就算是舊，其實也是出道兩三年，例如副導演；新人方面，就是完全沒有拍過戲的新人，他們大多是浸大學生。」發仔：「我是抱住最後一套電影的心態去拍。因為論牌面，每一關都好難，甚至係拍X套戲的可能性，都係遠遠大過拍好，太多嘢係可以令你玩完！我心想，都最後一套了，衰就衰！死就死啦！」

所謂拍X，X是一個不文雅粵字。不想被人家看扁，但你自己看一看資源，這場仗又的確好難打。

「我們薪水好低，低到真係好難維持生活。學生來是抱學習心情，但縱使你抱著眾志成成的心情去打仗，一去到資源，開頭還好，但後來彈盡糧絕，士氣就開始低落。大家都係死撐，但又撐到喎！」發仔這個無糧司令，好明白大家處境：「最重要是錢，你不能畀一個安穩的生活對方，大家會諗：咁我做乜要留喺度？學生經濟壓力還不算大，但像第一副導，其他電影一直搵佢，上大陸人工是我的好多好多倍！他也好猶疑，我唯有像契弟一樣央他：『少少錢，車馬費，幫幫手，頂埋佢！』」發仔說起時像演棟篤笑，裝扮起一副可憐相，七分惹人垂憐，三分好笑，「的確係用咁嘅態度，仲爭啲跪喺度！拍八十年代道具人手好多，拍這齣戲並不易捱。」

劇本勝出，發仔說是因為裡面有「香港精神」；拍得成，發仔又說是因為「香港精神」，「《點五步》已是（香港精神）真實例子，拍得完已是一個真實例子，因為無時無刻都會想放棄。」喂，乜係香港精神先？「逆境中唔放棄，就係香港精神。」但我覺得香港人都幾易放棄……發仔嘆道：「絕對係。」也許是這樣，這故事才特別動人。

拍一部戲，痛哭兩次
拍戲過程長達半年，拍拍停停，痛苦萬分。問他最難忘經歷，發仔二話不說就自爆：「最難忘係開工第二日被女飛囉，拍了四年拖，那一刻百感交雜。我自己忙，第一次做導演仲要寫埋劇本，個腦連十秒都唔想畀其他人，關係自然轉差，這時候她又有人追！」問他拍戲途中可有哭過？「一次。是戲拍完要到電影節放映，Lock cut了，那一刻先感受到，真係有啲唔捨得，好似唔想完成咁！當中經歷了太多了，那感受唔係Yes！而係好想哭。」連分手痛哭，他更正，前後共兩次。

沒有了女友期間，卻多了一個師弟編劇（黃智揚）仿如情侶，說來好笑，「我們好似情侶咁，開頭係『咦，參賽誤打誤撞，竟然贏咗喎！ 後來寫過好多稿都過唔到監製，再後來返番來，重新歸位，最熟悉我嘅原來都係你！』」他臉露一個「正呀」的表情，非常享受。二人常吵架吧？他直認「兩個咁耐，一定有鬧交！」數貴人，再主動提起剪接師，「他也是我貴人，這個人辭了廣告工作，花一年替我剪片，人工超平，剪一齣電影，萬八蚊剪一年！」他得意洋洋：「萬八蚊幫我剪套電影！騎騎騎。」這名可憐的剪接師怎生存到一年呢？「有時我有些Freelance，快剪完有錢收，就彈畀佢。其實大家之前無見好耐，後來又見番，一齊打了這場仗！」　電影能完成，發仔已感恩。再數下去貴人還有配樂戴偉，「他用一個好平的價錢替我做，十分感激他。」戴偉再聯同陳心遙（作詞）、Supper Moment寫主題曲〈沙燕之歌〉，一部獨立電影，越搞越大。

最重要的貴人當然是兩個監製：一文一武，陳慶嘉及柯星沛，是他們把電影提昇了，「這要多謝浸大！因為當時篩選，浸大找了陳慶嘉做評審，他是當時浸大院長卓百棠的老友，當時陳慶嘉給了我最高分，院長就問他：『既然你畀佢最高分，那你有沒有興趣做埋監製？』陳慶嘉答應了。

「又因為要代表浸大，填參賽表格上面要寫上好多人名及職責，浸大就介紹柯San（柯星沛）給我，說他一直幫開新導演，柯San一口就答應了。」陳慶嘉做編劇出身，寫慣小說，不斷要求他修改劇本，「寫劇本要過他好難，無論是故事或寫法，我第一稿開始寫『烈日當空，獅子山下』馬上被他罵了，『都甚麼年代了還寫這些！』我跟編劇呆X咗！又因為因為真實故事沙燕隊是小學生，但我想寫青春古仔，聽他們告訴我，當年打完棒球買過鹹書，在後山讀，我又想加進去！有一陣子寫得好迷失，陳慶嘉見我這樣自然責罵一番，好痛苦，但學了好多！」最後劇本改了十四稿。

另一名監製是柯星沛，柯San做攝影指導出身，獨立製作拍得多，包括拍過陳果《香港製造》。《點五步》掌鏡水平遠遠超越學生/獨立水平，一看就知。發仔：「柯San好似我老竇，他拍Indie片好犀利，無論資源幾惡劣，他都照去！毅力勁到有時連我想放棄，他都頂到。印象最深刻係有一次同佢嗌交，佢係三軍總司令：又監製又攝影人馬都是他的，Set好晒機位無同佢溝通好 ，就被他罵了！柯San當時跟我說：『現在你這部戲，已經是自由度最高的！到你拍第二齣電影時，你就會珍惜了。而且他最後也依我意思改動機位，我好感動。」

傘運與運動電影
發仔說當初拍戲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把它完成，「本身又無卡士，我預咗無人睇，所以有乜政治議題都放膽去做。」政治議題是指電影一開始，鏡頭就擺了在2014年佔領運動主場：金鐘。旁白說：「我唔想輸！」電影要講的青春、遺撼主題更為突出了。在優先場，有觀眾問監製為何會放傘運入戲中，陳慶嘉幽默的答：「運動電影嘛，放傘運好適合！」哄得全場大笑。這個安排，據發記回憶，是創作上突破不倒導至的。

「當初劇本是沒有的傘運的，但電影開拍不久遇上佔領，到傘運幾乎結束時片子又差不多煞青。當時監製一直說爭啲爭啲，結局寫極他都Ban我，而編劇又飛了去Working Holiday。我記得之前有時我跟編劇會在傘運現場寫稿，平日拍完又會落去，曾說過：有無得加到傘運落去呀？但點可能呢？點知度唔到時陳慶嘉問我：『你寫極都寫唔到，其實有沒有想過加傘運落去？』咁我就試下寫！其實監製仲大膽過我。」

當初一齣預算沒有人要看的電影，完成了，又恰好趕上電影節。「我記得當初電影節問我要Trailer，我想Trailer都無乜人想睇㗎啦。記得有一晚，我要開工，我剪接師突然Call我：喂，好X多人Share你條Trailer喎！仲有人偷咗你條片，而家幾十萬點擊率喇！我們馬上把Trailer上載到自己FB Page。到了門票開賣，竟然半個鐘賣光！我當初仲以為係這種戲都無人睇嘅，本來我只是想把戲完成！」

《點五步》電影講「一齊贏，輸就一齊輸」，鼓起踏出半步的勇氣，就會找到逆轉的機會。現實也一如電影，一起步已超出發仔預期，甚至有兩個內地片商已經接觸他，叫他回去拍運動片，他本身並不抗拒。問政治立場並不含糊的他，曾把傘運拍進電影是否會影響發仔日後發展？看看近日發生「戴立忍事件」，他自己也不敢說：「唔係好多人可以做到何韻詩、杜汶澤，所以都幾矛盾。」

由半步開始 廢青變導演
強調不放棄，寫一班被看扁的年輕人掙扎向上，甚至是片中主角那乏信心，不敢去的自卑心態，其實大都是發仔自己的寫照。《點五步》主角阿龍生於屋邨，父母老夫少妻，這藍本也多多少少來自發仔自己，「我家也是老夫少妻，多年前媽咪想過走，亦有男人叫佢走，可以帶埋我，但佢覺得咁對我唔好，沒有去。老竇娶我媽前，曾有個太太，後來過了身。我有一些同父異母的哥哥姐姐，但他們比我大好多。我在大陸出生，2-3歲時才來香港，一家三口住屋邨，兒時常被人歧視。」

25歲拍青春運動電影（他今年27），怎看都是有為青年，發仔從前卻是典型廢青，「我從前讀書成績好差，念Band 3學校。本來已經認命，我是成日打機的廢青，不合格學生，第時會考會零分，畢業就做低學歷工作。」發仔：「不過，我中三遇到個很好的補習Miss，是她令我努力。當時預了會考零分，當年的我，是英文水平低到膽敢講英文講”you is”的那一種。

「當時成績一直好差，我記得有一天阿媽叫我落樓下補習，當時我中三，來幫我補習的Miss發現我連中一試題都不曉做，好鄙視我，她就叫了個中一的學生來教我。我瘀到痺！第二天就不再想再去補習社，但阿媽已經付了全費，不想去最後我都去了。好彩過了不久就遇到第二個補習Miss，佢話我都唔係太差，只要努力係可以有進步。

「有一天，她帶我到了城大校園，嘩，我看著學生踢拖、拍拖、好好玩！人一世物一世，那一下我在想：係咪可以試下？否則浪費了光陰。」以上這一段，在日本電影《奇蹟補習社》中也用過，結果飛女有村架純大為振作，發奮向上。

「我好想升中六，當時考完得11分，嘩！勤力原來係有得著。那一下係想做創作，就去了IVE讀High Dip，努力努力！不過Miss只做了半年，就去了外國讀書。但我發現，當你好努力讀書，就會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每人個人生都有一個盧校長。」讀完IVE，他再考進浸大，繞了一條遠路，學會了不放棄，學會了努力是有回報。八卦問他跟Miss有沒有聯絡，他說當年考進大學也有，「大家開始變成好似朋友咁，佢開始同我講失戀。」

《點五步》寫的是片中主角勇於踏出那半步，那一天，發仔慢慢變成另一個人。若今天重遇當年廢爆的自己，發仔說，「我會讚當年的我，勇敢地踏出半步。」

＊《點五步》將於8月25日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