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人物】行為藝術家謝德慶:很勤力地去浪費時間

2017-04-05

謝德慶,是一個凡人眼中頗為極端的行為藝術家。

他曾經把自己關進籠子一年,沒有窗、不看書、不看電視、不與人交談;他曾經在一年時間裏,每到一小時就起身打卡,全年準確率達98.9%;他曾經攜帶睡袋在戶外生活一年,不進入任何建築物、汽車、帳篷;他曾經與另一名藝術家Linda Montano用一條只有8呎的繩子綁在一起一年,吃飯上廁所都赤裸裸地面對對方,但不觸碰彼此。

此外,他還有一個《不做藝術》的一年項目及一個為期13年名為《失蹤》的項目,他不發表作品,離開紐約,去到西雅圖,不告訴任何親友。

他說自己在2009年後才廣受外界關注,作品在紐約當代美術館(MoMA)及古根漢美術館展出,稍後他會代表台灣參加第57屆威尼斯雙年展,題為《做時間》。現時已退休及專注整理過去記錄的他,一生的作品都是以「時間」為畫布,他說「自己有浪費時間的才能」及「很勤力地去浪費時間」(working hard to waste time)。

撰文:譚淑美

[email protected]

Image description

今年66歲的謝德慶,在台灣出生,中學未畢業就離校埋首繪畫創作。24歲偷渡到美國,他在美國度過了14年非法移民的生活。他做過洗碗工,也在美國開始了行為藝術的實驗。

謝德慶上周旋風式訪港,甫見面,他先對記者笑笑說訪談內容「可能不能滿足到你」。經過一小時的訪談,事實上,謝德慶不論英語與普通話,從口音到碎片式的內容,聽起來都較為難懂,以下對白摻合其策展人Adrian Heathfield及一名工作人員的解釋,再加上記者自行整理,才能以盡量貼近謝德慶的原意記錄下來。

被評夠「狠」

為何作品以一年為單位?

「一年就是地球環繞太陽一周,是生命的基本單位。」他道。「有人覺得我浪費時間,但那是我想過的生活。」

4年前,《紐約時報》有文章介紹他說:「1978年之前,謝德慶的作品夠『狠』。他把自己泡在糞桶裏差點窒息;拚命吃直到嘔吐;用半噸的石灰板壓着自己以至於壓斷鎖骨;以及真實實施法國藝術家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1960年《墜入虛空》(Leap into the Void)的那一著名的假跳,導致摔斷了雙腳。」

不少人覺得他的作品帶點自虐或苦行的意味,他是否抱同樣看法?

「不是苦行,因我的作品不帶宗教色彩。若我的作品由別人來做,別人可能會覺得是苦行。」

但他進行這些作品,會否感到痛苦?

「我不能說是沒有痛苦,但我是……(這段記者完全聽不出他說什麼)。」Adrian代答因他剛到美國時是非法移民,因此「我那段時間已感到很痛苦,但我不想強調痛苦,我只是存活。是否痛苦?要看個人,有些人認為苦楚對他們來說是很重要的因素,但對我來講,我不覺得是大不了的事。我覺得有回饋,否則我根本做不下去。」

首件「一年表演」(1978至1979年)的作品是《籠子》,其宣言是:「我會把自己困在工作室內,一個11呎6吋×9呎×8呎的籠子,這段期間,我不會跟別人交談、不會閱讀、不會寫字、不會聽收音機、不會看電視。」

Image description

籠中生活

他有個廣東朋友程偉光,天天為他送飯及帶走排泄物。

「午餐是三文治,然後晚餐是牛肉西蘭花飯,天天都是同一款式——我事前沒有跟他說明要吃什麼東西,但我覺得我也不能向他投訴,因我只有很少的預算,每月是1500美元。還記得過了2個月,因天天吃同款菜式,我氣得把飯扔向牆上。我這頓飯沒了,他竟然不買另一盒飯給我。但我不可跟他交談。」他道:「我們有個金魚缸在外面,我進入籠子前,魚缸的水質很清晰,但當我出來之時,魚缸變得混濁,只剩下一條金魚仍生存。然後,我明白,程偉光對我就好像對金魚一樣。」

假如他突然有天不來怎辦?

「我沒有想過這問題,但我想過若這兒失火,我應如何面對。我不是殉道者,我不應該在這兒死去。」

此期間,他不能看書看電影,每天唯一可做的是思考及在牆上刻一條痕去計算日子。「頭3個月,我已想盡我過去的一切,然後就沒事情去想,我只望着地板,看看從中看出什麼圖案。如果連思考都不能做,我會變成瘋子,這是很危險的狀態。」

Image description 謝德慶將代表台灣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旁為其策展人Adrian Heathfield。(受訪者圖片)

有沒有想過放棄?

「我不會想這東西。如果我在一個很差的狀態,也許我會。但我沒有在一個很差的狀態之中。」

他從來都不詮釋作品,因此只能婉轉地問他《籠子》對他個人的意義是什麼?「我是藝術家,這是創造藝術。思考的過程,是時間,它是藝術品。」

第二個作品是《打卡》(1980至1981年),其宣言是「每天每小時要回到工作室的打卡鐘打卡。」每次打卡後,他會拍一張照片。有人認為這代表工人在資本主義社會被工時牽着鼻子走。他聽聞後似乎有點反感,「那是別人的想法,我其實沒有上下班。我當時也沒有工作,兼職也沒有,因這個作品的概念是,不做任何工作,卻很勤力地去浪費時間。」

不論是深宵或清晨,他都要每小時起來打卡。他整年的精神狀態是怎樣?「當然我很疲倦和虛弱,但我要保持冷靜。那時我年輕,有精力去做這件事。」

全年打卡準確率達98.9%,誤點最長的時間是連續2小時沒有打卡。「我的腦袋不清醒,睡了3小時。」誤點對他的意義是什麼?「如果你真是在工作,有這個準確率,你的老細不會炒你魷魚,但如果你的準確率只有6成,別人會說你很懶惰。但這是藝術品,沒人會炒我魷魚。」

第三個作品《戶外》(1981至1982年),宣言指:「這一年內我不會進入任何建築物、隧道、火車、車、飛機、船、洞穴、帳篷。我有一個睡袋。」

「在進行這個作品時,我亦沒有工作,有些人說你在戶外,可以清潔街道。但不可以,因這個作品的概念是讓我看起來像露宿者。」他說,「《戶外》最困難是有不少危險性,我可以死在路上。」

Image description

盼望有伴

流浪街頭多月的他,不能洗澡,渾身發出臭味,也要抵抗嚴寒的冬天。某日,有個工廠老闆見狀,報警抓了他,他被關押15小時,這是他整年唯一一次進入室內的地方。後來法庭要審訊,那個前衞開明的女法官得悉他在進行行為藝術,容許他以犯人身份處身法庭外,引來大批傳媒報道。庭內審訊則由他的律師代為辯護。Adrian此時解釋,「法官看了《華爾街日報》的報道,才會讓他身處室外審訊,這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最後結果是,他已被關押了15小時,已受到應有的懲罰,因此他可以離開。法官的說法是:你已服了刑(you served your time)。有趣的是,他的作品正是為serve time。幸而這場審訊沒去查他是否非法移民,否則他會被遞解出境。」

謝德慶邊聽邊點頭,「如果那個時代有特朗普,我就……哈哈哈!」

第四個作品是《繩子》(1983至1984年),他與另一行為藝術家Linda Montano用一條只有8呎的繩子,綁在雙方的腰部一年,他們的宣言是:「我們待在一起一年而不會寂寞,我們不會觸碰對方。」

Image description 第四個「一年表演」作品《繩子》(一九八三至一九 八四年)。(受訪者圖片)

找這樣的夥伴是否困難?

「其實我都有幾個可以選擇,但我覺得她是最有挑戰性的。我事前並不太認識她,是朋友介紹的。」

他們每天都會拍照,可見他們一起上餐廳、待在沙發上;她在鏡前護理皮膚,他在她身後等待;一個看英文報紙,一個看中文報紙;洗澡、上廁所都沒什麼遮擋,謝德慶在洗澡,Linda隔着透明浴廉梳頭;因要保持距離,睡床要分2張;有些照片只拍下一團寫上「fight」字的廢紙,代表他們在吵架,沒拍合照。「記得Linda那時在費城的藝術學校有教職,我要清早5時跟她起床坐火車上學。」在一個訪問中,他說在這個項目結束時,2人幾乎到達互相仇視的地步。

謝德慶完成上述作品後,結過婚,還開過一間咖啡室,似乎回復凡人的步伐。但今次問他,他坦言現時已離婚,他亦已離開咖啡室。他現在是單身,問他享受單身多點還是仍希望有個伴侶?「我仍希望有個女性跟我在一起,但我也是一個可以過很孤獨生活的人。孤獨是很不錯的。」

過去作品大部分都要絕對孤獨地進行,那是在他最精力充沛的歲月。今天看來,會否對他的社交和人際溝通技巧帶來影響?「你看我講話,也不是……我會正常跟別人對話。但我的確很少跟別人見面。」

謝德慶小檔案

年齡:66歲

出生地點:台灣南州鄉

現居地:美國紐約布魯克林

身份:行為藝術家

Image description 第一個「一年表演」作品《籠子》(1978至1979年)。(受訪者圖片)

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