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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反叛到挑釁 從艾未未到單飛 趙趙

2017-04-24

Image description 趙趙

談論趙趙,很難不提艾未未。他被稱為艾未未最親密的助手,二人合作七年,拍過多齣紀錄片禁片,直至2011年艾被捕,工作室解散,趙趙作個人發展。單飛後不久他以作品惹怒了公安,一度被嚴重打壓。近幾年發展漸漸順遂,他又有新搞作,2015年起他開展一個瘋狂計劃,將100公里的電纜由北京帶到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亮起沙中的一個寂寞冰箱。《塔克拉瑪干計劃》具詩意,帶超現實美感,但對趙趙來說,他構思作品從來不考慮美學。新疆是趙趙出生之地,他的反叛,他的不安,也許該由新疆談起。

文:何兆彬 圖:Ben Tam(部分相片由當代唐人藝術中心提供)

爺爺勞改 生在新疆

「新疆在版圖上,其實它是西域,早期其實是沒有什麼漢族的,像我們家為什麼在新疆呀?那是因為我爺爺是國民黨,在49年之前,他是跟陶峙岳將軍去新疆的。」趙趙說:「新中國成立以後,他就被發配到新疆去勞動改造了。當年是五十年代土改,因為我爺爺又是國民黨,又是大地主,早年又在新疆做過書記官,就帶了全家去了勞改了。」時維50-51年,但他們家被發放的地方,可又不是烏魯木齊,而是在兵團。「兵團沒有少數民族,人也很少,不是大城市。」他畢業於新疆藝術學院,但志遠早就飛到外面。畢業後,21歲的趙趙跑到北京去。為什麼是北京?

「因為其他地方沒有給我看到敏感,北京的衝突跟敏感度就很高,因為它政治上的敏感度很高,然後她有一批很有創造力的人在嘛。我看過以後,就覺得一定是北京嘛,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選擇了。」趙趙本來接受傳統美術訓練,2002年到了北京,開始改變,「我覺得畫畫不是我最終要做的事情,我希望停下來,那時候我覺得也許電影是我想做的。當時內地有一個很大的DV浪潮,有了DV就可以當導演了!拿個DV就可以當寇比力克了。幾個年輕人就拍紀錄片,早期我拍過一個流浪漢,沒有故事情節的,我就每天跟着他拍,今天回看那作品,還蠻觀念的,因為沒有故事情節。」他笑。他沒有因此當上導演,但DV帶領他認識了艾未未,二人由04年開始合作,七年內拍了十部紀錄片,「作品都社會性,在國內沒法放映,我們就印成DVD寄到國外,也參加很多電影節。」作品的題材敏感,包括《一個孤僻的人》 2010年,對楊佳案的全程記錄,楊佳在2008年在上海市公安局殺死六名警員,並導致四名受傷;《美好生活》2010年,維權人士馮正虎回家的故事。這些紀錄片導至2011年艾未未被捕。「艾未未被抓,工作室解散了,我就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裡頭,11年開始做展覽。」

Image description 惹起軒然大波的《偉像》,2011. 860 x 180 x 180 cm

帶一百里電纜去新疆

2011年開始做展覽,被封殺過,但捱過低潮,很快他就重新上路。近年冒起得快,趙趙顧量了一下手上能運用的資源,又再去冒險,「15年的時候,我就覺得紀錄片跟之前的作品,到了一個該好好反思的時間。我也在北京待了這麼多年,很了解這地方,用這裡的資源做,我就想回到自己的身份去考慮看:我是誰?我從那裡來?我要做什麼?」他思考人的行為總跟成長、童年有關係,決定回成長之地新疆做作品,「我在北京已經可以跟很多畫廊、基金會、博物館合作,我有這些資源,我還要去做商業性的作品是有抵觸的,我覺得,我應該回到新疆去做一件作品。」

回到創作,他的反叛個性又跑出來,「我怎麼把這些資源帶到新疆呢?我怎麼把矛盾、衝突更大呢?」他想起了塔克拉瑪,「因為塔克拉瑪是沙漠的腹地,它是南方地區,我出生在兵團,屬北方地區,沒有什麼少數民族。我想真正去到少數民族的地區去看看到底是怎麼樣。」他選擇了一個與塔克拉瑪鄰近
的輪台縣,帶着一百公里的電纜,由北京出發!一百公里的電纜,那實際上有多龐大?「電纜從北京出發,因為新疆買不到電纜。一百公里的電纜,總共要四輛13米貨車載去。」

四輛載滿黑漆漆電纜的貨車,聽起來已經很恐怖,「新疆到今天還是非常緊張,我怎麼去實行這作品,可不簡單。所以我覺得,回到新疆是運用了我的資源,在北京要做什麼事情可以說很容易,譬如說從北京到天津也是一百公里,這還比較好實現,並不是說沙漠沒人就好實現。實際上。要把電纜運到沙漠要有很多角色扮演,途中人家問你:你去沙漠幹嗎?一會兒,你就說自己是包工頭,去沙漠是為了石油。」包工頭是角色之一而已,「新疆什麼都很嚴,每到一個地方都有關卡都要有通行證,我們也塞過錢給人,就說我們要做生意,要把電纜運過去。你要知道,這電纜每一卷都1.8米×2.4米那麼大盤,很恐怖!」

別以為沙漠無人,一舖電纜,馬上有人來察看,「我們就說:在測試電纜線。到了把冰箱打開,回收時又有邊防來問。我們就說是拍廣告呀,我是廣告導演。為了這一系列扮演,出了很多方案,我們還偽造了廣告劇本。當時本來是說,如果我被抓,就可以拿劇本出來說我們是拍廣告,但如果什麼都拿不出來就麻煩了。」電纜很長,單單舖設就花了23天,整個計劃由前期到做完總共9個月。新疆敏感,難關重重,趙趙說是像拍電影一樣,這次要調配資源及關係,考驗自己的綜合能力,「所以我覺得這個更挑戰吧。」這具挑戰性,他一想到就興奮了。但作品本身帶點抽象,意象不明。大家總會問,為何發亮的是冰箱?「實際上,有想法開始,我最初想過電視機、Karaoke音響、洗衣機,甚至是一個燈泡。但為甚麼最終是冰箱?它有一種沒有任何關係的關連性,因為它能製冷,這是有關連性的。冰箱有門,我覺得這作品最後是比較抽象,門打開,發光,晚上我們用航拍機拍它的時候,它成了一個點;放近看,它又是一扇門。」趙趙強調自己還是喜歡「現實主義」的東西,也就是,作品怎與社會有所扣連,跟現實產生關係,「它很像行為,但超出了行為。行為是個表演,但我的作品不是表演,它是跟現實中的互動,這是策展不了的。這作品已經很抽象了,但它拆散了整個工作的經驗性。」

Image description 《塔克拉瑪干計劃》,2015至2016年,影像作品,時長5分鐘。圖片由藝術家赵赵及當代唐人藝術中心提供。

Image description 《塔克拉瑪干計劃》,2015至2016年,影像作品,時長5分鐘。圖片由藝術家赵赵及當代唐人藝術中心提供。

被封殺兩年

趙趙本來的作品,沒有那麼抽象。2011年尾,他因為巨型雕塑《偉像》惹上麻煩。《偉像》是高8.6米的巨型雕塑,造型上,他明顯是一個警員,趙趙卻一貫以挑釁的態度,展出時把作品拉倒,「警員」碎滿一地。「極權國家都有雕像,我塑完之後,它是被拉倒的雕像,砸得四分五裂的,然後,我就被國內被封殺了。我的所有作品都被扣掉了。我所屬畫廊是美國畫廊,這本來是2012年在美國開幕的展覽,他們用了三個集裝箱,剛運到天津海關,就在還有兩個小時要出發的時候,國家安全局、武警跟天津海關就把船扣下來了。」

從那一刻起,他就被封殺──不能參加畫廊畫展,也不能參加媒體採訪名單。「我就去參加別的展覽,警察會直接去找畫廊說趙趙不是藝術家,會找他們談話,談到凌晨。」他不能辦展覽,作品也沒了,有兩年時間就在工作室裡畫自己的畫,一批黑漆漆的畫。「心情很不好,有一段時間很煩。」他說:「我覺得本質它還是觸動了實體政治的神經,否則它不會扣我作品。很多藝術家都談政治,但他們很安全,為什麼我做作品都會帶來危險?這是本質的問題。所以我不談美學,很多藝術家都在談政治的美學或美學的政治,這是我不去參與的事情。」危險的藝術比較觸動到你?「我也沒有故意去做危險的藝術,我是看看你的底線在那裡。我一開始也沒有這麼反叛,但當警察把畫廊老闆抓到警察局,跟他說我不是藝術家啊,這我就很生氣,我很憤怒!整個體制參與了美術史,又參與了一個哲學的認定,推翻了藝術的認知,這體制就是邪惡的嘛!你為什麼會對邪惡妥協呢?你就更應該表達嘛。」

北京的藝術圈很火,養活不知幾個藝術家。令人好奇的,是國內藝術界/媒體怎待趙趙,他是受排斥的異類,還是默默受到支持?「國內我是一直受到排斥的,我沒有什麼藝術家朋友,因為很多藝術家覺得我跟艾未未走得很近,我又很政治。」他說:「藏家都不願意跟你接觸,因為藏家的錢都不乾淨。所以我沒有國內的藏家,藏家都來自香港、星加坡、美國、歐洲等等。藝術家們不希望有更多麻煩,接觸我實體上可能會有麻煩。但藝術總得要改變,而不是畫畫裝飾畫,或做做樣子吧。」他說起這個有點火,「國內充滿了藝術家,好多人想在藝術上做結合,甚至有企業也參與到藝術裡面。但為什麼他們不能跟我合作?那是因為他們不乾淨。他們依附於政治,所以不可能跟政治有挑釁。很多藝術家就是瞹眛嘛,感覺他又有一點,但又不是;感覺很政治,但又很安全。」

Image description 同樣具諷刺性的是《瀑布》2013

共產黨看不懂抽象

他承認自己的狀態是孤獨的,至少在藝術圈裡是這樣,但反過來,反而有利創作吧,「這是好的吧,因為我成長也是在偏遠的地方。」他說:「有的時候我覺得藝術市場很熱鬧,文化很火很熱,這是好事,總比其他事情很火好。但總不能只是炒作,一定要有真正的事在。今天很多人用商業、西方的結構,簡單裝修式的方法來影響真正藝術的本體,其實藝術不是為了藝術的形式和形態。我創作就不太考慮美學,美學從你行為中、態度中已經反映出來了。」說他喜歡危險,他不承認,「我也不是說一定要做危險的事情,但你沒有觸碰到那個點,就需要反思。藝術就是要真誠,今天又不是文藝復興,不是浪漫主義,不是印象派。今天藝術跟生活已經產生很密切的關係了,藝術家絕對不是只坐在工作室裡面畫畫,才叫藝術家。今天藝術更多是需要的是思維的方式,還有,你的想法是不是跟現實有互動?我不是說每一個作品都要被抓,我現在也在考慮我做作品的結構,我作品大部分品是現實的,其他是抽象,因為共產黨看不懂抽象的嘛。」嘿嘿,大家都笑了。

國內藝術炒得火熱,不少藝術家富起來都享受名人般的美好生活,你不嚮往嗎?「我會覺得很無聊,會害我陷入自戀或自High的情結。藝術跟生活很有關係,每個人都想過下好生活,但基礎條件是什麼?基礎條件是我們怎麼去過好生活。你給社會帶來了什麼?你就畫了些裝飾畫就能過好生活,但今天不是真實的中國社會呀。如果藝術家都這樣想,那證明社會結構愈來愈表面化,會壓搾很多勞動的人。」

「我覺得藝術最大的功能還是傳播,而且藝術是很有效的傳播方式,這些事情比美學有意思太多了。」

Image description 塔5(清), 2014

新計劃:新疆人的個體意志
思考個人身份,趙趙未來幾年還是打算回到新疆,去創作新作。其中一個作品,是去年他做了一個打火機,本來兩塊錢的塑膠打火機,他用新疆特產河田玉做出來。「河田玉從公元兩千年前就開始運用了,它很堅硬,皇室都用它作為權力的象徵,由於開採兩千年,已經非常稀少了。」

「因為最好的玉是從山上滾下來,被清洗得很乾淨的。」趙趙:「我用的玉不是在地下挖下來。而是在山上傳統方式,在崑崙山用人從4500米背下來。那山很高,機器、動物都上不去。我用這崑崙山的河田玉,做最廉價的打火機,還拍了紀錄片。它紀錄了今天少數民族的生存狀態,還有河田玉、玉文化在中國的影響。」

除了玉,還有刀。不說不知,新疆人隨身配刀已有400多年歷年,「我已經收了七年的刀,總共有一千把刀。刀是個體意志,因為從前少數民族從懂事開始,就要配刀。但從十年前,這完全被禁止了。」因為不可配戴,大家都把刀留了在家裡,趙趙提著攝錄機,一個個人的去訪問少數民族:你身上有刀嗎?對方說沒有,他再問「你不是民族就配戴刀嗎?」答:「不給戴了。」趙趙說:「我知道的,但希望他講出來。我就問他,能不能去他家看刀,想不想把刀賣我。我七年做了幾百個採訪,總共一千把刀,這是整個新疆的意志。」他說新疆禁刀後反抗情緒很重,但收刀的成功率還是頗高,「好比我問十個人,八個都肯賣給我。有的價格很高,有的是爺爺留下來,就沒辦法。」

回到藝術本身,那個是作品?「收刀本身像行為一樣,但我並不相信它收完刀放地上就是作品,收刀它本身是社會跟個體的參與性。紀錄片本身就帶有很強符號,收刀的行為是有動機,動機就是我去做了這件事。我的作品很少談到美學,
這都不重要,態度是最重要的。收刀不就是成果,刀和人,和我走遍了很多地方,所以整個它是藝術工作。」

 

 

Image description 七年來,趙趙收集了一千多把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