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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允信:參與這些電影已是抗爭的一部分

2017-08-04

位於灣仔的富德樓是港島區的文藝基地,十多年來,大廈的一半單位以平價租予文化及藝術單位。每個租約為兩年,單位出出入入,其中駐守最久的,是崔允信的影意志,紀錄片導演張虹的采風。前者策劃、推廣及獨立製作電影,後者拍紀錄片及籌劃華語紀錄片節。兩個組織,都即將撤離灣仔。

影意志創立於96年,21載生涯中崔允信拍過自己的作品(如《三條窄路》),也見證了本地獨立製作的興衰。2016年出現了香港獨立電影前所未見的高潮,五十萬製作的《十年》得金像獎最佳電影了,但它一面無形的審查牆也隨之而來。及後拍傘運的紀錄片《亂世備忘》即使獲金馬獎提名,全港也只找到一間戲院,上映了四場。大家都知道,政治/抗爭類電影不可能再在戲院公映。

文、圖:何兆彬

Image description 「影意志」崔允信

無形的牆

採訪當日是七月中,影意志正忙於籌備搬遷。由影意志發行, 由陳梓桓導演、崔允信(Vincent)監製的《亂世備忘》正準備發行DVD。

這齣拍攝傘運的紀錄片去年完成,嘗試公映,但一直找不到戲院首肯,最終馬不停蹄的做小型放映,一些觀眾直至近日還是未看電影。組織「社區放映」7月於「影意志」辦小型放映會,映後崔允信分享時,談到電影要在戲院公映的困難。談起審查的緣由,都由《十年》開始。他說:「《十年》之後,是把事情都浮面了。」

「若不是在近年這樣的氣氛下,老實說,這些電影那有這麼多人關注?從前拍這些題材是沒多少人特別想看的。」Vincent: 「現在真的多了人想看,也採用了較通俗的手法去拍,但偏偏沒法放映!這都是《十年》之後的事。你想想,當初戲院都能放映的,而且是接着的放,但反而到了高峰──《十年》取到金獎像(最佳電影)後,就沒法再在戲院放映了。反而《踏血尋梅》也重新上映了。」是戲院受到壓力,停止放映?影圈從來沒有人會給你證實這些傳聞,一切都像空氣一樣,你知道它存在,但無色無味,「從前戲院告訴你電影沒法上映,你好難質疑別人的決定。人家說不行,你很難知道原因。《亂世備忘》一開始也沒有去猜想, 到了它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提名,我們覺得是時機,就發了信給所有香港戲院,有些說沒有期,有些乾脆不回覆。」最後他們只找到一間戲院,願意放映四場,那是位於筲箕灣的L Cinema,「因為他們是韓國資金,電影放映了四場,全都爆滿座,但放完就聖誕了,結果《亂世》也沒有正式公映過。」

不能上映的實際原因,Vincent說總有圈中朋友私下告訴他,證實了傳言:因為戲院老闆們在大陸都有生意,受壓下乾脆不放映這些敏感電影,「我很怕大家用商業理由來說是無可厚非的,以目前香港與中國的關係,商業很可能會變成Justify政治的原因。」

Image description 電影《十年》

自我審查好自然發生

《十年》事件後,Vincent深知前面某處多了一面牆,但牆是透明的,不碰撞時沒有人觸摸到它。他承認近日辦影展,自己也會先評估作品敏感不敏感,也就等於做了某種「自我審查」。早前影意志舉辦獨立電影節,他就先會把作品分成兩半,一邊是「有事」,一半安全。「我其實是廢事煩到戲院。我甚至想過影意志是否要分成兩部分,一邊搞這些獨立電影,另一邊去搵錢。」 

即使如此,到了跟戲院談合作,還是碰壁了,「本來今屆過程很順利,但直至好後期,要談宣傳,才有人認為不適合,因為連同敏感的電影都印在同一本書(訂書小冊子)上。我說這本書是Under整個獨立電影節的,但只有這部份在你們戲院上啊。他們其實一直想替我解決問題,但只見他面色一沉,我就馬上知道今後事情不會跟以往一樣了。」但他說香港始終不是大陸,「大陸相當長的時間,是導演明知拍好了,也不能公映。而近年大家見到的是,習近平連這樣也不能接受。雲之南紀錄影像展,重慶民間映畫交流展,和北京獨立電影節都沒有了。香港會不會衰成咁?這一切都不讓你放?」後來這屆獨立電影節找了另一家戲院,但上映的電影仍然分成兩半,他說敏感的戲仍然「太敏感」。

崔在1988年畢業於美國洛杉磯洛約拉馬利蒙特大學電影系,回港後曾在電視台及電影公司工作,1993年開始參與獨立製作。從事獨立電影策劃多年,他對香港獨立出品,存有希望;對自己的組織多少有使命感,「作為影意志這個團體,理念是要抗衡主流文化。當然,現在也沒有了主流,主流已經失去了影響力。不過,二十年前是有的。這跟科技很有關係,好多事都變了,政治環境當然會影響。從前我們拍電影也會涉獵這些題材,也不會影響到參與人在電影上的發展,現在就會了。」

政治的阻隔力在《十年》得獎後浮面了,「台灣的小野老師當初看到《十年》是相當感動,因為這令他想起了《光陰的故事》等幾齣台灣電影。問題是當時八十年代,台灣從戒嚴走向相對自由,跟著才出現了台灣新電影。而香港,可能因《十年》多了人去看獨立製作,但不讓你在戲院放映。」他頓一頓說:「假若有一天香港不讓你出放映證,自然是大事了!嗯,也許不,也許大家也不會關注,因為我們戰線太多了!」

Image description 電影《亂世備忘》

拍完梁天琦,驚煩

對於出現這種隱形的審查,獨立電影圈有不同的反應。「創作從來都是困難的。但比起從前,現在要拍片,技術上及成本上的要求是少了。」Vincent說:「但還好,有年輕人告訴我,他們會用自己的方法拍下去,也就滿足了。即使我近日看到黃修平在訪問中,也說到他滿足於目前這樣(的規模)。如果你要像以往,拍電影就要走工業,那沒有辦法,你始終要面對合拍片。」年輕一輩的,甚至有些乾脆不視電影作為賺錢工具,以保自己創作的純粹性。那豈不是要像大陸的獨立電影人,做商業的去養住自己拍獨立片?「陳梓桓是這樣講過的。只是因為《亂世備忘》的成功,現在有些基金支持他繼續拍,他又會去CNEX的投資會,平日就靠做剪片等工作來生活了。」

沒拍個人作品幾年,Vincent一直有些題材想籌備。近日他參與了一齣紀錄片,片中跟拍了梁天琦。「拍梁天琦──齣戲係講人物啫⋯⋯咦,死唔死吖,我會話佢講人物啫,前幾年我一定不會咁講。我從前不會有這些考慮,我一定會想:嘩, 有梁天琦一定多人睇啦!當看我們到片中拍到陳浩天的港獨大會, 大家都會覺得:今次死得㗎喇。」他苦笑。

有傳一些電影人因為拍《十年》影響前途,可會擔心自己也被歸類?「我驚佢煩啫!像《消失的檔案》放映會也有左派來搗亂。現在香港的情形已經好可怕,像近日DQ議員已經無法無天了。我不是政治人,但也難怪大家表現冷漠,大家已覺得你點都得了。」他豁達一笑:「反而我不會覺得自己不會太無助,因為我參與的戲已是抗爭的一部分了!我們繼續出《亂世備忘》的DVD。近日陳梓桓也說把《亂世備忘》的DVD收益全部捐給羅冠聰啊。」
影意志是藝發局資助團體之一,就有朋友替他們擔心,「有人說怕不怕影響撥款?無得咁驚了。其實九七前已有人說九七後會這樣,只不過發生時晚了二十年。」

既然每天早上天都是灰的,也就沒甚麼好怕。「像黃耀明一直這麼關心社會,都站出來了那沒話好說,但像但像杜汶澤又做過些甚麼?不過在臉書寫幾句吧。所以算啦,怎能擔心的。」Vincent說,現在自己的年紀已經無乜所謂,「九七前我本來因家庭關係,可以移民的。有一段日子我是有綠卡的,既然留下來了,莫忘初衷吧。」

(編按:因篇幅所限,印刷版訪問略有刪節,此為完整版本)

Image description 香港獨立電影節2017,就是這本書(訂票小冊子)「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