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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擦博學 最緊要快 潘公凱

2018-01-17

「老百姓都認為這個人畫得好,一定是跟他父親有關,其實我父親一筆都沒教過我。」潘公凱跟記者說。
他的父親,鼎鼎大名,就是浙江著名畫家/教育家潘天壽。談潘公凱不能不提他父親,但他劈頭就澄清,父親沒教過自己一筆畫。他靠的都是自學。
今年七十有一的潘公凱,當過中國美術學院院長,當過中央美術學院院長,不退不休,現在還同時帶四不個不同的博士班,「全中國沒有這樣的。」不時自誇,有點「牙擦」的他說,自己成就,全因一個「快」字,因為知道時間寶貴。
「快跟我的經歷有關。整個藝術界老師裡面,我的學歷是全中國倒數第一⋯⋯我是反革命的兒子,我父親是被鬥死的。」
出生在顯赫家庭中,47年的中國可不是個好年份。

文:何兆彬

Image description 潘公凱的畫都大,他說這樣才痛快。

我的學歷全中國倒數第一
「我是藝術界裡很特殊的人。藝術家絕大部分理論思維 ,科技思維很差。很多畫得好的藝術家,數學都零分!因為你亂想,但數學不容許你亂想。我兩方面都很好。」潘公凱談兒時威水史,滔滔不絕,「我讀書時全優,所有功課都一百分。如果有一門99分,我就覺得失敗。文學詩歌我都喜歡,我對物理又特別癡迷。我小學已經把中學的物理學都讀完了,也順便畫畫,美術老師要我去報淅江美院副中,我不想報,我覺得畫畫太容易了!校長跟我父親說:他畫那麼好,你應該讓他畫畫,不學美術可惜了。」

Image description 《清韻》2014 年 水墨設色紙本 138 x 138cm(季豐軒畫廊提供)

他說因為父親民主,後來要自己作出選擇。由於家中都沒有念美術,他也喜歡,後來在西湖踱步三天,他才決定選修。今天他既做教育,又是大畫家,也同時在兩所美院教學,帶博士班(橫跨美術史論、建築及城市設計、藝術管理學、哲學),「全中國沒有這樣的老師。」潘公凱強調自己的博學多才,全靠自己。這聽下去,原來有一段淒酸故事。

「快跟我的經歷有關。整個藝術界老師裡面,我的學歷是全中國倒數第一。我是中專畢業生,沒有讀過大學,沒有讀過(美術)本科。因為我要在農村勞動,我是反革命的兒子,我父親是被鬥死的。他是中國美術界最大的寃案,他是真正被鬥死。我不大去說這種事情而已。」潘說起父親的慘死:「在文革當中,他學問好,沒有錯誤,而且跟政治沒有關係,只是做他的教育。是四人幫要打倒他,那沒辦法。其實他的罪名是反動學術權威,我是反動學術權威的兒子,我沒資格去讀書。到了文革結束,潘天壽被平反了,我可以去考了,但年紀又超過了,所以我沒讀本科。因為中專(高中)我已讀一年就文革了,我所有知識都是自學的。但反而我沒有教育制度的約束,幸好我沒讀書!我喜歡讀什麼就讀什麼。」他自豪的說:「很多美術學院的校長都很佩服我,因為當校長夠你忙的,當校長專業都不搞了,你怎麼還能做那麼多?我的秘訣就一個字:快!我不喜歡開會。」

Image description 潘公凱《秋酣》2015 年 水墨設色紙本(季豐軒畫廊提供)

父親離世十年才畫國畫
潘公凱自豪成就,有其原因。像他這樣自學成才,還學貫中西,在繪畫、美學、哲學上也有成就,創作以外還著書立說,可不容易。「其實我父親一筆都沒教過我,他畫畫時,我喜歡的是油畫。小時候我不喜歡國畫,我覺得他畫得不好看,我不懂嘛!父親也不強求,不叫我學,他覺得到時候你會懂,他一筆都沒有教我!我在學校學的是油畫、版畫、我素描很好。我是到了文革以後,到美院教素描。至於學水墨畫,尤其是水墨花卉,是父親去世以後十年了。」當時潘公凱整理父親的繪畫理論,「他有很多手稿,整理的過程中,我才明白中國畫為甚麼要這樣畫。我學的是吳昌碩,跟八大(山人)。」

成長在藝術家庭,成了罪名,但他感謝父母,「我家裡文化氣氛很好,從不吵架,對家裡生活不講究。母親跟父親整天談的都是詩詞文學,從不談吃穿住。」

Image description 1961年,潘公凱(右)與父親潘天壽(左)攝於杭州靈隱。

由西畫學起,回到中國國畫,他說是由於在學習找到了國畫的價值,「這個真的三言兩語說不清,中國文化是一個結構,國畫是當中的視覺藝術。它的價值就在我們的文化結構跟西方是不一樣的,這結構很複雜,於是我寫了一本《中國筆墨》。」父親潘天壽當年吳昌碩跟學畫,他學畫時,就直接摹臨昌碩。

一場藝術論戰
潘不通英語,但對當代藝術一樣熟悉,還單挑國際美學大師Arthur Danto,這一戰他引以為傲。Arthur Danto(1923-2013)當年寫成《What is ART?》試圖提問:是什麼令藝術品成為藝術?他認為當當代藝術家把現成品變成藝術品,二者界線模糊,藝術已經走到了盡頭。

92-93年,潘公凱以中文寫了五六萬字的論文《當代藝術的邊界》,探索藝術與現成品的邊界問題,也就是:藝術品跟現成品有沒有邊界?「Danto也在研究藝術的邊界,我們都看到同一個問題。但看法很不同,結論是相反的。因為我不會英語,之前我沒讀過Danto。這篇文章在美術學院的學報95年發表,15年都沒有反應,是到了2011年北京大學世界美學學會的年會,才對這篇論文非常重視。他們認為我顛覆了Danto的看法。當時他們本來邀請Danto前來,但他八十幾歲了,沒有辦法來。Danto知道有個中國人有不同看法,就問能不能大家見個面。結果那年秋天我去了美國,但老先生前一天肺炎入院,不太能說話。又過了一年,我再去美國的時候順便看他,大家才開始對談。」

Image description 潘公凱《融》 2011年錄像裝置威尼斯雙年展(季豐軒畫廊提供)

這場鮮有人見證的美學對談,二人舉了經典的Andy Warhol洗衣粉盒Brillo Box作例子。「所有當代藝術的作品,都有一個基本的條件,就是你拿現成品過來,要變成作品,一定要有改動,而且是破壞性的改動,這一邊Danto不大看得出來。」

他說:「Andy Warhol為什麼用這個肥皂粉的盒子?因為家家戶戶都用它,他用使用量最大的商品來改動,但他沒有用真的盒子。而是用三夾板重新訂了一個盒子,蓋子不能開,商標是用絲網印的。我跟Danto的差別也就在這裡。」二者的分別,也就是潘說到藝術邊界的問題。他認為自己在這場辯論之中,佔盡上風,他說Danto因為不懂創作,有些事情沒有看到。

藝術就是精英文化
無論傳統藝術或當代藝術,潘以為,都是精英文化。不懂的人以為當代藝術胡來,他說:「因為大家對藝術品的生產是不懂。把現成品改變成藝術品,改變的過程我用了一個字:錯構。比方說,盒子如果改變了更適合裝肥皂粉,那不是錯構,只是更好的包裝。把它改變成不能裝,就有可能是藝術品。錯構的本質是跟常態生活的邏輯之網割斷關係。杜象的小便池原來放廁所裡,是好用的,他把它拿出來,拿到展廳中間,再在上面簽了名,寫上泉(Fountain),這有兩層錯構。」他強調,觀念及概念藝術做得好不好,稱為創意好不好,也就是錯構得好不好,錯誤得高級不高級。「從哲學上講,錯構是當代藝術是必要條件,但不是充份條件。另一條件就是給他一個Idea。因為錯構的概念,是要賦予藝術上的意想。」

Image description 《潘公凱的筆墨視野》 展期:即日起至1月27日 地點:季豐軒(2580 005)中環雪廠街二十號地下

他認為藝術就是精英文化,「凡是成功的藝術家,都是專業學出來的。當然學也不一定要學堂裡學,也可以課外學。Jeff Koons就沒有進過美院,他是華爾街低級推銷員,他給人印象就是一做就成功,但肯定不是,他一定學了很久。年輕人當代藝術家可以不去臨Rembrandt,但他得學Duchamp,創作時就會臨Duchamp,還是有學習過程的。學習是籠統的,一個範圍一個範圍,你學Andrew Wyeth就去博物館,學當代藝術就去看Duchamp,看不懂再看,看明白了就知道怎麼做,這道理跟臨摹完全一樣。」

他自己回到了國畫的世界,也是一樣,他認為外行人根本不明白藝術。尤其他重視的文人畫,更認為是精英之中的精英。繪畫時,他說「我要把理論忘記,如果想着理論,我一筆都畫不下去。」但他不甘於只當個畫家,他興趣太多。年屆七十,想藝術史怎樣記住自己?「我想,未來的藝術家/知識份子,一定是跟現在的不一樣,他們一定是跨界的。現在你打開電腦,甚麼知識都有。學習那麼容易,大家當然是跨界了。我是希望做未來類形的藝術家,所以能走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