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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饒宗頤最後一個博士學生劉鳳霞 回顧老師家中上課點滴

2019-12-24

早前「饒宗頤的故事」展覽在香港文化博物館開幕(至2020年2月17日),這位已故國學大師,當年曾與另一位大師季羨林稱為「南饒北季」,展覽展出他的書法、筆記、畫作等,讓人更認識他的生命事跡。曾任教於無錫國學專科學校、香港大學中文系、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台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法國遠東學院、美國耶魯大學等,桃李滿天下,學生暱稱他為饒公。

饒宗頤最後一個博士學生、香港藝術推廣辦事處總監劉鳳霞(Lesley)曾多年在老師家中上課受教,她感嘆,饒公學術研究方法和處世哲學影響她甚深。

饒公19歲開始在中山大學教書,後來再到香港及海外多所大學任教,劉鳳霞早在入讀中文大學藝術系的時候,就與他結緣。她憶述,當年饒公在系內當榮休教授,專門帶中國藝術史的研究生做學問,而她還是懵懂的一年級生,某天有個四年級的師兄走進系室,興奮地說「饒公在示範書法」,要大家一起去看。

雖然她不知道「饒公」是誰,但也興致勃勃一起前往,才知道這個學者大名鼎鼎,除了教授藝術史,偶爾也會舉辦一兩堂書法課,其書畫自創一格,讓學生很是仰慕。到了課室內,她發現學生已團團把饒公圍繞,大家都很用心地看,幸運地拿到其示範完的墨寶的同學,更是開心不已,讓她留下深刻印象。

Image description 饒宗頤最後一個博士生學生劉鳳霞受老師的學術研究方法和處世哲學影響甚深。(吳楚勤攝)

送畫祝賀學生

畢業後,她考進香港藝術館擔任館長,其後報讀中大的碩士課程,研究中國藝術史,有幸跟從饒公學習必修科目「目錄學」和「研究方法」,上課地點卻不是課室,而是饒公的家,三四年的研究生加起來不過數人,上課氣氛親密。她仍記得,每個星期六與同學一起到饒公跑馬地的家時,他很多時都是剛睡醒,隨意就坐下來,天馬行空般說起自己的新近研究,雖然沒有按課程講課,內容也非常深奧,卻讓一眾學生聽得津津有味。

除了講課有趣,饒公擁有大量藏書的家更讓她羨慕不已,「他有一整個單位不是住人,而是放書。書多到連廚房也放滿,本來應該掛廚具的吊架,則掛滿他的毛筆。」饒公記憶力絕佳,每逢需要徵引什麼,就會吩咐學生到書架某行某本書,打開某頁讀出,非常厲害。「而且書中有很多筆記,也有一些寫滿字的小紙條,但會發現其實他很隨意,很多時甚至是寫在廁紙上,直接夾進書頁中。」盡現其不拘一格的性格。

劉鳳霞笑言,老師是潮州人,案頭總會有功夫茶,因此他們一邊上課,也會一邊聞着上等的潮州烏龍、鐵觀音等茶香。雖然上課時間為3個小時,但饒公常不知道要下課,從來不看時間,因此每次都由師母出現提點,「她會先走入廚房,開始熬湯,聞到老火湯的濃香,我們就知道該離開了,不打擾師父師母吃飯。」

她碩士課程讀了5年,中途因為結婚生子而暫停,因此與饒公相處的日子也不短。她1991年結婚的時候,饒公更特別為她準備了賀禮,那是一張他親筆繪畫的並蒂蓮,上面書寫了她和丈夫兩人的名字,她深受感動。

「後來發現,原來只要有學生結婚,老師就會畫同樣的賀禮,他和學生的關係是很傳統的,不止是上堂教書,也很關心學生。在現已經很難找到,就如很親的長輩親自給你一些祝賀。」

Image description 在博士論文口試答辯會上,劉鳳霞(後排左二)與饒公(前)及一眾教授評委。(受訪者圖片)

24小時工作

饒公研究領域廣泛,在每一個範疇都是專家,從上古史、甲骨學、簡帛學、經術禮樂、宗教學、楚辭、史學、中外關係史、敦煌學、潮學、目錄學、各朝的藝術史到不同種類的書畫器物鑑賞,也能創作詩、詞、駢文、書畫,又通曉梵文、巴比倫古代文字、甲骨文、金文、法文等。所以任何研究題目,都可找他作指導老師,當初劉鳳霞指定要找饒公時,卻被對方拒絕,原因是她最初的研究範疇太新近,難有定論。

「無論他做研究還是做人,都是本着求真、求是、求證這三點。看過計劃書後,就知道我做的研究範疇仍在演變,他認為,如果一個議題未完全完成,就很難做歷史的整理。」於是她馬上轉題目,改為研究十七到十八世紀嶺南口岸文化,集中研究廣東口岸的中國外銷藝術品,也是與饒公歷年來研究的中西文化交流有關。「饒公是潮州人,因此很鼓勵學生做嶺南一帶的研究。」她謙虛道,老師博學,而自己的研究連其千萬分之一都沒有,「也只是很皮毛」。

完成碩士論文後,等孩子長大了一點,她在2005年到2012年再度跟從饒公進行博士研究,也成為饒公最後一個博士學生。每次聽老師意見,她都覺得很有啟發,而最受啟發的,是他研究方法學中的「多重證據法」,主張要有多種不同來源的證據互相論證。「這方法演變自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地下挖掘出的文物是一重證據,同年代的文字資料是二重,同年代器物上的銘文類比,是另一重,比對同期其他文明,也有多一重。」

為了尋找多重證據,常需要大量精力,但她仍覺值得,就如她先是從描繪廣州十三行江邊風景的繪畫,看到有一些剃頭匠重複出現,覺得很好奇,再仔細搜尋來華藝術家的繪畫,也有同樣的安排,後來她到外國的古籍圖書館再找資料,從來華商船大班的航海日誌,終於了解所畫的是什麼,原來當年在河岸有過百名剃頭匠聚集,場面熱鬧,因為這多重論證,也讓她更了解當時的生活文化。

她只是做一個門類的研究,就已經花了不少工夫,饒公能兼顧多個範疇的研究,能力非凡,除了記憶力過人,精力也不同常人,不需要睡很多,「他是24小時工作,不同我們做半日要休息半日,做到累就休息一下,也未必是睡,而是打坐。感到精神了,吃一點東西再繼續。雖然也有真的睡覺,但睡不多,真的很善用自己的時間。」

除了研究,她對饒教授自創一格的書畫尤其讚賞,「他在山水畫上自創了『西北宗』的風格,傳統國畫只有南宗或北宗,他卻因為在敦煌研究多年,以當地獨有地貌入畫,把絲路一帶的大山大水呈現出來,也是比較少人畫的。」

饒公經常畫荷,其名字也是來自周敦頤,《愛蓮說》影響他甚深,「因此他在晚年創出『饒荷』的風格,非常大膽和揮灑奔放,用色很重很鮮艷。」她表示,饒公多年來身體健康,可能也是歸功於寫書法畫畫,仍記得饒公晚年時雖然瘦削,但每次握人的手,仍非常大力。「看他的畫,就會明白為何線條如此有勁,大幅的山水和荷花,一口氣一筆過畫下主線,一點都不顫抖,他的手是很定的。他不只是在做藝術創作,也是在做運動。」

Image description 劉鳳霞1991年結婚時,老師饒宗頤親繪一幅並蒂蓮花送上祝福。(受訪者圖片)

精神輻射無盡

饒公的書體獨特,其親筆書寫的《心經》被建成「心經簡林」,劉鳳霞也有找過饒公題字,並指出,只要是為公共事務而做,他絕不吝嗇寫下墨寶,「非常願意幫助人」。她仍記得自己寫完論文,饒公親自題上她研究的題目「口岸文化」四字,鼓勵她出版印刷時用上。「對於文化藝術推廣工作,他一向非常支持。」

老師離世後,如此博學的國學大師似乎再無第二人,劉鳳霞可會覺得可惜?她如此回答:「饒公曾經講過,人的生命有盡頭,人的精神輻射可以無盡,他很久前已經看通透,要以有涯的生命盡量可以做到幾多就做幾多,留下影響,以輻射形式自然散發出去。」

她讚嘆,老師非常有前瞻性,發現了很多新範疇,做了很多研究,不吝嗇跟人分享,希望別人能繼承下去。「他在漢學不同範疇上已經開拓很多新題目,在晚年以自己的名字建立學術館、藝術館、資料館、文化館,讓後人繼承這些研究。他曾說過,現在正是中國的文藝復興,在歷史中發掘出很多隱藏的寶藏,我覺得饒公就是當中的載體,他負責先去開拓,但只有他一個做是不夠的,影響其他人加入,才能發掘出更多。」

因此她最近擔任「饒宗頤的故事」全港中學生展覽專題報告比賽的評審,希望也能吸引新一代的學生加入,從饒公研究中找到自己有興趣的東西,共同挖掘中國文化的精髓。

劉鳳霞小檔案

職銜:香港藝術推廣辦事處總監、藝術推廣辦事處及「油街實現」藝術空間的創館館長

學歷:香港中文大學哲學博士、澳洲悉尼大學博物館學文憑

曾獲獎項:香港中文大學藝術學部的最佳(碩士)論文獎

撰文 : 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Image description 早前「饒宗頤的故事」展覽在香港文化博物館開幕,劉鳳霞也有到場支持。(受訪者圖片)

Image description 就算畢業後,劉鳳霞也經常到訪饒宗頤跑馬地的家,拜會老師。(受訪者圖片)

Image description (左起)劉鳳霞、劉鳳霞女兒、饒宗頤、饒宗頤女兒饒清芬在饒家留影。(受訪者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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