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彬：夠賤才會贏 《大創業家》是麥當勞不會想你看的麥當勞創辦人傳記電影

美國的人物傳記片（Biopic）大行其道，而我們到了2017年我們才看到麥當勞創辦人的故事，令人詑異。麥記的「創辦人」Ray Kroc，名字完全沒有Macdonald's任何一隻字。因為雖然一早宣稱自己是麥當勞創辦人，但其實公司非由他創立的，他只是在替麥記發展特許經營權（Franchise）期間，在公司漸壯大時，用法律用計謀巧取豪奪，把整盤生意據為己有。最後，全世界第一間麥當勞的本店，連Macdonald's這金漆招牌也要換掉，這是另一個暗黑美國夢的故事。

《大創辦家》英文原名The Founder，連名字都是帶諷刺的。電影技藝雖然平凡，但這些高度還原史實的情節，及不錯的演出還是相當深刻的。電影開拍，財鴻勢大的麥當勞有沒有插手把它叫停，因為全都有史實記載，這是一套麥記不會想你看的麥記創辦人傳記電影。

文：何兆彬

「做生意就是爾虞我詐。」
去看電影前，我最怕的是它拍成了熱血、勵志的創業電影，Ray Kroc的故事我即使並不熟悉，但也略知一二。再加上麥當勞製作食物的方法，如果電影要正面宣揚Ray Kroc就太虛偽了吧。《大創辦家》（The Founder）的技藝無疑並不高超，但平舖直敍的敍事，剛好真實地描寫了Ray Kroc這曾被全世界被歌頌為企業家Role Model的黑暗歷史。大約是八十年代，我年紀還小時，在書店總是長期看到新出版，分析、教導、推崇「麥記模式」、「麥記創業法」之類的創業、勵志書。如果你小時候崇仰過這位大創業家，當在片中看到他使用嗱渣招數，將生意及麥記名字據為己有，聽到他說「做生意就是打仗，狗咬狗骨，爾虞我詐。」會否童年夢碎了？

故事一開始時是1954年，二戰過去了，人民生活開始豐盛，Ray Kroc（Michael Keaton飾，即八十年代的《蝙蝠俠》）已52歲，他半生做Sales，賣過紙杯、賣過雜七雜八的東西，54年他賣奶昔機，日子過得也不差，中產生活，還在高球會有會藉。當他一間間餐廳去Sell，也難以賣出一架奶昔機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一家小餐廳給他一次過訂六部奶昔機。他以為落錯單，打過去證實，對方說呀的確錯了，我要八架才對。驚訝得合不攏咀的他，親身上門去看這間餐廳怎麼生意這麼好，結果就遇上了麥當勞本店。

創立麥記的是麥當勞兄弟，遇上Ray Kroc的他們，毫不保留，帶他入內參觀看他們發明的"Speedee Service System"（快速服務系統）。在此之前，美國餐廳即使是買外賣，都要等上20-30分鐘，出餐很慢。麥當勞兄弟運作餐廳已有一陣子，他們在做生意途中想到，餐廳中最好賣的款式只有幾款，就把麥記來個大改革，先把食物款式縮少，只賣幾款，再把廚房的分工做細，每名員工只做一項工作，煎扒的只煎扒，飲品的只做飲品，再將食物流程像做工廠輸送帶一樣計好，廚房開始像工廠般流水作業式的運作，出餐就會快。

美國地方大，從前買餐的駕車來，就有服務員來點餐，但麥記廢除了這一切，買餐的都排好隊，食物一陣子就做好了。餐具也簡單，從前漢堡包都用盤子載好，它只用紙包著，食完即棄。撇除環保角落來看（當天還沒有這些概念），麥記的做法是革命性的。現代人時間寶貴。

已屆中年的Ray Kroc看得口水直流，他建議餐廳做特許經營（Franchise），把生意擴展。麥當勞兄弟本來說試過了，但質素太難維持。Ray Kroc以無比誠意打動他們，而二人之中，其實有一個心中一直有想把麥記擴充的夢想。當三人到律師樓簽約，一場噩夢，隨即展開。

飲食界的朱克柏格
（注意：以下含有劇透。但它們是史實，也許你已讀過了）

《大創業家》要講的是一個暗黑美國夢，Ray Kroc因為不滿意三人簽的原始合約中，賺取太少。片中指他在瘋狂擴充中，營運開始欠債，又因為一開始投資就暪著太太，把房子押到銀行貸款，剛好在財困時遇上金融專材Harry Sonneborn。礙於合約，Ray Kroc本無計可施，但Harry建議他使毒計，把生意一步步搶過來（買下餐廳的地皮，反控制餐廳的營運），後來再把公司名改作McDonald's Corporation，更使人以為這才是麥當勞公司。他又在兩兄弟反對下，擅自使用沖劑代替奶昔中的真牛奶──這幾乎是我們化學食物正常化的始祖。

當兩兄弟指責他違約，只有一家小餐廳的麥當勞兄弟，已經難以跟分店佈滿全國的大財團玩法律。一步步迫使下，麥當勞兄弟無奈只好把名字賣給他。而到最後，才發現約中寫明其他餐廳都不得再使用Macdonald's這名字，也包括了他倆一生勞苦創立的本店。老實人命運相當悲慘。

《大創業家》固然有簡化人物性格，好的好，奸的奸的描寫，這是荷里活電影的一貫手法。但影片成品無疑做到人物性格突出，麥當勞兄弟是典型的舊價值份子，共和黨支持者，性格保守，不想冒險，因為顧不了品質，心中有良知。但遇上了雖然已屆中年，但抱著近似新自由主義那種鬥不贏人就是該被吃掉心態的Ray Kroc（歷史/片中，還要Ray Kroc遇上不顧道德的金融「才俊」Harry Sonneborn，二人去得更盡，也預示了後來美國歷史上金融操控社會的真況）。當Ray Kroc不斷擴展生意，成了大眾偶像，到處被人歡呼簇擁，連經營高級食肆的餐廳老闆也向他下問，想要經營權，真是社會價值大崩潰。至於Ray Kroc的回敬方法，是不但讓這餐廳老闆經營，還把他太太搶了過來（他的第三任太太Joan Smith）。

看著《大創業家》，首先令人想起的是寫朱克柏格創立Facebook的《社交網絡》（Social Network，2010），我們看著朱生怎樣把別人的想法，靜靜地一步一步，盜取過來。當電影到了後段，麥當勞兄弟大罵Ray Kroc「我們帶來了快速系列，不是你，是我們！你做過甚麼？你能否說出一樣？不，你不能！」（We came up with the speedy system, not you, us! What did you ever come up with? Can you name one thing? You can’t）時，他是否令你想起Danny Boyle 2015年拍蘋果教主生平的《時代教主：喬布斯》（Steve Jobs）？當跟Steve Jobs由創立蘋果就一起工作的工程師Steve Wozniak要跟他翻臉，他大罵：「你做過乜？你又唔係工程師，又不是設計師，你連揼釘都不會，整塊電路板都是我做的！蘋果那圖像介面是盜回來的（按：它原來Xerox影印機發明），那為甚麼每天我會看到十次說Steve Jobs是個天才？你到底做過乜？」（What do you do? You're not an engineer. You're not a designer. You can't put a hammer to a nail. I built the circuit board! The graphical interface was stolen! So how come ten times in a day I read Steve Jobs is a genius? What do you do?）

他們是否似曾相識？一個人物傳奇，就看到美國的現代史。㶨管是科技界及餐飲業，你要贏可以做得幾盡？在美國或者說在今天資本主義世界，贏的總是賤人。你不賤就等著被吃掉，還會被笑自己不夠賤。

當Steve Jobs被上述狠話問到時，他淡定的說：「音樂人玩樂器，我指揮整個樂團。」Musicians play their instruments. I play the orchestra.）Ray Kroc在麥記開枝散葉時，就到處跟媒體說，也在卡面上印好了自己就是麥當勞的Founder（創辦人）。因此被質疑做過甚麼時，他也不慌不亂地說：「你知道我帶來了甚麼嗎？我帶來了一個概念，一個贏的想法。當你兩兄弟坐好了，安於現狀，我想要未來，我想贏，而你想贏是總不能演個好人就行的，在做生意時是沒有人做好人的。做生意就是打仗，狗咬狗骨，爾虞我詐。如果我的競爭對手淹水了，我會拿根水喉過去塞進他咀裡，你講得出這話嗎？」夠賤才會贏，他心知肚明，還問你：我最契弟，你夠不夠我契弟？

社會太多丁蟹，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無恥可惡，但他們Justify了一切行為。為了贏，有人會說執法人員犯法入罪，應該「光榮復職」。而這種話，我們連想都不敢想。社會不鼓勵善良，也沒有保障善良的人，於是有些善者就變惡人了。

《大創業家》沒有《社交網絡》導演David Fincher+神級編劇Aaron Sorkin的非凡技藝，也沒有Danny Boyle那近似舞台劇（三幕劇）式的結構，法斯賓達演出的高度震撼。Robert D. Siegel的劇本其實不俗，《大創業家》的劇本曾是荷里活2014年Blacklist（在業界最受讚賞但沒有拍成的電影）之中，高安兄弟就對此十分喜歡，但因為要拍《萬千星輝綁架案》（Hail, Caesar!）撞期而放棄了。戲的本來取向是希望做獎電影，但結果由導演John Lee Hancock（拍過《大夢想家》Saving Mr. Banks，2013）接手，手法雖然一般，多場Montage也剪接得平庸，但戲中演出水平不俗，Michael Keaton的演出略為浮誇但富娛樂性。電影片末告訴大家，每天地球有1%人口是吃麥當勞的，它影響力太大了，這故事，這筆歷史早就有人應該好好記下來。

（延伸閱讀：電影有多還原史實？網站History vs Hollywood詳細的記述了，相當精采：THE FOUNDER (2017)）

筆者新開了個人fb專頁： 午夜翻牆'Round Mid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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