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愛馬仕談一場三十年的戀愛

三十年的戀愛，是戀愛，不是婚姻，好像天方夜譚。在時裝界，尤其是今時今日的速食生態，品牌與設計師，大多是打份工的商業關係，談得上愛，已經夫復何求。愛足三十年，更是世間罕有，大概五隻手指數得完。愛馬仕與男裝藝術總監Véronique Nichanian，是其中一對模範組合。

早前品牌在啟德郵輪碼頭，舉辦了《Men Upside Down》時裝騷晚會，她亦遠道而來，親自指揮今年本地最盛大的時裝活動。
開騷前幾日，在郵輪碼頭內，工作人員日以繼夜趕工，我們在一個佈置得很愛馬仕的優雅角落，與她面向維港傾下男人經。

首次在香港舉辦大型男裝活動，作為男裝主管，Véronique Nichanian由挑選模特兒開始，事事親力親為，看得出她在嚴謹之中，帶點興奮。「當初構思香港這場活動，先要再次定義Men's Universe，即是何謂愛馬仕男性。在我心目中，愛馬仕男性沒有一個既定框架，可以是十八歲，或者五十歲。他們未必愛正規打扮，反而追求刺激驚喜的設計細節，刺激包括顏色、布料，甚至能夠雙面穿着的功能性。這種特性，非常脗合今次活動的主題，一層是時裝騷天橋，另一層是派對場地。由構思到籌備，整個團隊十分雀躍，大家都有很多想法，最後結合成現在的晚會內容。」

活動名為《Men Upside Down》，她說反轉男性是一種精神狀態，快樂的狀態，充滿正能量，懂得從不同角度思考，積極擁抱生活及時代轉變，無論是活動的upside down場景，以至做衣服時選擇布料及剪裁，都需要這種精神。

當晚，時裝騷完結之後，一眾嘉賓魚貫搭電梯往下層，進入派對場地。為了配合主題，場內幾個部分都是倒轉而建，包括一架電單車，一個辦公室房間，以及佈滿場內的反轉梯級。倒轉如此多fun，自然成為selfie熱點。

這次活動，不論時裝騷或派對，都反映出品牌信念，聽聽她引領我們解讀。「這場時裝騷，我們不只要高大威猛的標準模特兒，所以特別挑選了來自不同界別的本地男性，他們的身形， 可能不及專業模特兒，但他們獨特的外表及性格，正正代表真實，一種屬於當代男士的精神狀態。」天橋上，不少熟悉的面孔，包括黃偉文、王敏德及兒子Kadin、前香港足球隊隊長陳偉豪，以及兩位本地時裝雜誌猛男，齊齊catwalk。事實上，邀請素人行騷，在愛馬仕非新事，記得2008年秋冬的上海時裝騷，當時已有幾位國內名人粉墨登場。這次輪到我們反客為主，每位出場時，都引起觀眾瘋狂尖叫。

今次活動主題圖案，是一隻機械蜘蛛，出自日本藝術家野村大輔（Daisuke Nomura），他參與絲巾插畫創作三、四年，Véronique Nichanian對野村先生讚不絕口。「在秋冬系列，我們邀請他設計一個icon，他畫了一隻有點似機械人，又有點似蜘蛛的東西，我覺得很有趣，決定把它當作今季其中一個主角，放到衣服及手袋之上。在派對當晚，大家都可以跟機械蜘蛛玩遊戲。」

難得有品牌盛事，一如所料，那天晚上，社交媒體都是反轉愛馬仕的天下。關於社交媒體，以及科技帶來的機會，她與品牌一樣，無任歡迎，卻謹慎地利用。「一直以來，我們不斷利用各種科技與方法，呈現我們心目中的Men's Universe，現在E-commerce發展蓬勃，可以接觸到以往接觸不到的人，或者不便到店舖購物的男士。網絡世界對任何人都影響深遠，今次活動，大概會有一千至一千五百位嘉賓，透過社交媒體的分享，可能全世界都看到香港的活動，理解我們如何解讀現代男性，這是一個自由及平等的溝通工具。」

停一停，她繼續補充：「在愛馬仕，分享是重要一環，我們與時代一同進步，發掘有趣的事情，這跟社交媒體的sharing不謀而合。」她只擔心，社交網絡的分享文化，容易令人自我中心。「可是，我不會因為社交媒體而影響設計。因應時代及社會的進步，不少品牌嘗試改變剪裁及衣服輪廓，但在愛馬仕，最重要始終是追求卓越，確保每件產品的品質，令穿上我們衣服的男性，舒適漂亮地展現他們的精神狀態。」不走入潮流，是最聰明最有遠見的做法。

然而，不走入潮流，不代表不與時並進。前年的Apple Watch，品牌亦應邀合作生產皮革錶帶，這是將科技結合工藝的最佳示範，這種工藝，正是她引以自豪的innovative craftsmanship。

同樣地，近年不少品牌乘科技之便，推出「See Now, Buy Now」服務，在現階段，似乎她不感興趣。她相信，時間在於掌握，在急速的世界，有時候需要放慢一下，慢慢等待。「我不是那種被寵壞的小朋友，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便會立即發脾氣。對物件有一種desire，或者期望，是一件好事。愛馬仕提供訂製服務，可以度身訂製一套衫、一個袋、一個馬鞍，甚至任何男士服裝產品，就像一個夢寐以求的天堂。不過，製作需時，這個等待的過程，會令我們更加珍惜。時間是奢侈品，所以『See Now, Buy Now』不太適合愛馬仕。」回答之時，更指向同場另一位參與訪問編輯的The Rolling Stones樂隊T恤，帶出〈Time is on my side〉的想法。

自從1988年上馬，二十九年來長相廝守，與品牌唇齒相依，她的談吐、神態，都展現出愛馬仕的優雅自信。大概在十年前，首次訪問Véronique Nichanian，很記得她一句說話。「要創作一種style，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十年後，她對男裝又有何想法？

「三十年來，我觀察到男士不斷轉變，尤其在打扮方面，相信雜誌在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以往，某些職業傳統要穿整齊西裝、打領呔，現在都不需要了，我很開心社會出現這種變化，解放了男士的打扮。近年流行休閒及運動風格，已經是男士生活一部分。這種轉變，二十年前難以想像。當我設計及選擇布料時，會因應這些改變而調節，可能會多用lycra等彈性纖維，配合他們的生活需要。」她認為，設計師最重要是對世界保持敏銳，感受過後，通過設計表達，自然會做出令人產生共鳴的產品。

傳統上，時裝要做出一個輪廓，一個total look，在愛馬仕天橋，衣服可以隨便配搭，甚至將新衫與十年前的衣服配襯，都不會有問題。「我偏好設計獨立object，每一件產品都是為各種男士而設，並非做一套衫，然後硬生生套落他們身上。我喜歡欣賞他們注入獨一無二的個性，自行配搭出他們的風格，賦予衣服生命，並非反過來被衣服規範。」簡單來說，就是人着衫，而非衫着人。

一段關係，維持了三十年，是一種藝術。三十年前，已故品牌第五代傳人Jean-Louis Dumas，勇敢地請來一位女設計師做男裝，結果，Véronique Nichanian與他設計的Birkin手袋一樣，成為愛馬仕重要歷史一部分。相信，這段歷史，會隨他們之間的愛，繼續幸福愉快地發展。

文：Ben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