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脂與時間

藝術界裡面，不少人是從事設計，又同時做藝術創作的。兩者都使用視覺語言，但前者做決定的是客人，後者要追求的是你自己，相距不遠，但涇渭分明。張匯希（Rolland）修讀建築及室內設計，五年前他開設了Agape這品牌，既做設計，又自己畫樹脂畫。他覺得兩者是可以融合的。幾年下來，Agape的年盈利已過百萬，Rolland到現在才把幾年來創作集合，開第一次個展，以樹脂繪畫時間。

TEXT & PHOTO BY 何兆彬

失業創品牌
張匯希（Rolland）的工作室中間地面有一塊巨型膠布，上面滿布顏料，旁邊有一張他自己設計的桌子，桌子四邊有兩吋高圍邊，用意是防止樹脂（Resin）溢到地面。Rolland本來修讀室內設計和建築，畢業後曾在建築公司工作，一直想創立自己公司，直至2017年一次意外，失業閒賦家中，開始在村屋的天台做各樣測試，漸漸與樹脂產生了關係。2018年他創立了Agape這個品牌，接各樣的工作，也開始創作樹脂畫。他從來沒有讀過藝術，只是小時候有上過畫班，就這樣，公司運作得好也賺取不錯收入，他的理想，卻是將設計和藝術融合，二者不分彼此。

他畢業於香港知專設計學院，及後在建築公司工作，一直想到外國進修，他生於中等家庭，有次父親從澳洲回來，就提議他可以看看出外進修的機會，「我當然說好啊，就找了很多資料。」他本來已決定要往英國入讀大學，試考過了，學校已發了入學通知，連航班都定好了，父母有天卻叫他坐下來，告訴他不幸消息，原來這時候他們才細心計算，去幾年要過百萬，家裡負擔不了，一切計劃告吹。

此時他工作已辭掉，他的打算是既然沒法赴英，不如在香港讀一個學位，但香港大學學期也開了，只能等一年時間。「當時我們住村屋，我就在樓下垃圾房撿了些卡板回來，那些卡板是美國製的，木板邊有黃綠紅藍等顏色，十分漂亮，而且很重，我就把它們抬到天台，把它鋸開，做了一些小木椅，當時流行市集，就拿了去賣。」在天台開始的實驗，因為要鋸木，木屑四起，影響到母親晾衫，自然會被投訴。但實驗的同時，令他接觸到樹脂這種材料，開始試驗，這卻成了他日後事業突破的一大關鍵。

第一桶金
樹脂是化學材料，本是液體，加入催化劑後會開始硬化，這段時間內你可把它塑形，一大約兩小時內原料會由液體變硬，隔夜後完全乾掉後硬得和石頭一樣。由於透明，乾掉後閃閃發亮，Rolland開始用它來創作。失業這一年，他一邊做小木椅在市集上賣，一邊用樹脂來做各樣創作，他曾經售賣樹脂畫做鐘面的時鐘，但放在以賣首飾為主的市集內銷量不佳，不過他沒放棄，又到了澳門、台灣擺賣，而且除了市集漸漸到交易展（Trade Show）參展，開始認識了商業客戶。他曾替文化葫蘆做展品，收費很低，除了材料費外沒有酬勞，但他照做。客人找他做紀念品，他又照做，目的是一直在IG累積自己的作品。同時他會開班教人畫樹脂畫，這時候他的小目標，是想做大型的樹脂作品。

「我第一桶金，是替新世界售樓處做了件作品，這是我第一個企業客戶。當時他想在中環中心內的售樓處，做一個五米大的人工湖，上有漣漪。」因為要賣豪宅，建築公司除了找他，又找了花藝師等，將這地方盡量做得美輪美奐，「我沒有做過這麼大的工作，當時他們找我要參考，我只能給他看手抱那麼大的樹脂作品，因為之前沒有機會做大型作品嘛！他們看了一下，又話OK。」沒做過大型作品又過了關，聽來幸運，但難關這時才開始，「一開始他們說要做漣漪，我已說過我做不到，因為他要那種對稱完美的漣漪，其實是要用大型倒模做成的，我做了一些Sample給他們看，說可以做湖做浪。」發展商聽了，又答應了。雙方簽了約，工作日數只有兩天，兩天其實不夠時間讓樹脂膠乾透，於是他又出了秘技。

「我要令它快乾。就可以用微波爐叮熱它。」但微波爐秘技要計時很準，他會先用容器盛着樹脂， 計好秒數，放入微波爐，在它在半固態時取出，讓它在變硬前倒出來塑形。但只要遲一秒，樹脂就會變硬成了石頭，「沸點很短，是以秒計做單位。在微波爐取出時它像麥芽糖狀態，只要遲一秒它就會變成廢物。」困難重重，他還是在兩日內把作品做好了，此時發展商大老闆來到，卻丟下一句：「我要漣漪！我唔理！」Rolland說一大早已跟對方下屬說好了做不成漣漪，但大老闆沒理睬他拂袖而去了。無奈之下，Rolland跟項目經理說你就先讓我把它完成吧，結果翌日發展商全公司都去了參與年度晚宴，沒人在場，他完成後拍了照傳給項目經理，誰知道他又收貨，大步檻過。

設計 vs 藝術
大難不死，Rolland的工作漸入佳境，幾年下來，售樓處中放置的大型展示作品成了他收入一大來源。同時他一直有創作抽象樹脂畫，也做設計顧問，一些客人會跟他說剛遷入新居，想購置一幅新作掛在牆上，他會提出自己的方案，也賣自己的作品。

Rolland想把藝術和設計融合，他認為兩者不分，「因為我覺得兩樣者是沒有分別的。我其實很想用Art Work的方法，去配合空間，配合人的感受，用設計讓大家感受這藝術。」但藝術的決定人是藝術家自己，設計則總是要聽客人決定。客人品味，總不會跟藝術家一樣吧？「我從小到大都只讀設計，沒有讀藝術。藝術當然可以很主觀，但它有一個普遍性，我做的不是很當代很觀念性的東西，我想做的那件事是一幅漂亮的畫可以融入空間，不是做一些很前瞻性作品。」他說自己遇上與客人意見不同，會用專業意見建議他，通常客人也會聽從，美醜好壞，他預料到會有衝突，若客人堅持，他也會退讓。藝術界也有人把樹脂作畫面處理，但他們大都是畫好了畫作，再在上面塗上樹脂以作保護層，Rolland不一樣，他直接在樹脂內加入顏料混合作畫，作畫時他會用筆、用髹，用手。樹脂在兩小時內就會變半固態，通常他會把畫布布在地上，作畫兩小時，再放置一天讓他完全乾透。樹脂因為稀釋度不同，乾涸的過程產生不同變化，有時畫好了離開工作室，翌日才發現它一直在畫面流動，全變了樣。有時隔了夜翌日才發現畫上黏了昆蟲，需要再處理。Rolland只畫樹脂畫，但除了畫布又會用上金屬、鏡頭、木板做底，有些畫作刻意留白，整體而言，設計味都比一般畫家重。Rolland的畫作設計味較重，也沒有像一般畫家在右下角簽上自己名字。

時間是主觀的
因為不是讀藝術出身，Rolland嘴巴不會滿掛着繪畫大師名字，他坦承自己從前沒有看很多畫作，記得有一次觀眾看完跟他說他的作品很像趙無極，他假裝認識，其實連大名鼎鼎的趙無極也不認識，「我扮知，答係咩？趙無極這名字很特別，我開始找來看，就喜歡了上他。我也很喜歡劉國松，但我鍾意趙無極多很多。」他也喜歡冰島藝術家Olafur Eliasson，他曾在Tate Modern做了一個大型太陽裝置，Rolland說深受他的想法啟發。

Rolland 將於下月舉辦個展《入畫：風、柔軟和速度》（Settle : wind, tender and speed），展出多年作品，也是他第一個個展。「我想記錄一下自己從藝術角度畫下的作品。」Rolland喜歡哲學，是次展覽他想呈現的是時間，展覽名稱中的入畫，是希望觀眾能進入畫中，而風、柔軟和速度，都和時間有關，「展覽分成三個區域，第一層，其實我想講時間是虛假，不存在的。我以三個特質呈現時間，展覽名叫《入畫：風、柔軟和速度》就是時間的不同特性。」他說風是流動的，不會停止，速度其實講的是心理學，因為時間是主觀的，「你開心時特別快；痛苦時間過得特別慢，其實時間是相對的。按愛因斯坦的說法，時間緊扣物件，物件是先於時間的，沒有物件就沒有時間。」這怎麼理解？「時間是無形的，但因為你見到花朵枯謝，物件會殘舊，你就在物件上看到時間的消逝了。」記者聽得頭昏腦脹，他還笑着補充，說畫廊分成兩層，上一層放置了與物件有關的作品，談的是超越時間，他自己有刻意把這些很硬的想法，放了進畫展之內，「一入畫廊，你會見到有一句話：時間其實並不存在，它是虛構的。」

《入畫：風、柔軟和速度》
日期：即日起至5月21日
時間：下午12時至7時
地點：深水埗大南街202號地下及一樓Parallel Space藝廊
費用：免費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