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快車爭朝夕

北方人常以為嶺南為落後的南蠻之地，其實活潑跳脫的廣東，可能才是至純粹的秦漢中華文明所在。二千二百年前秦漢之間，在廣東廣西曾有一存在近百年的南越國。南越國在歷史上沒有多少筆墨記錄，近二十年在廣州市內，即當年南越國都，出土了直接傳承秦漢燦爛文明的文物，時人生活的風雅，工藝的進步，是今人所不知。南越國版圖西至越南，東至福建，香港也在其中。

香港最近為高鐵一地兩檢鬧得沸沸騰騰。原來香港政府估計初期的客流量，九成是來自深圳至廣州，有沒有必要為了一成的長途旅客，而放棄香港受到基本法保障的司法管轄權，相信有理也不會說得清。

廣州是中國城市中，在文化和生活上最接近香港，亦是香港人最熟悉的地方。有位北上工作十多年的朋友，長住在上海，娶了四川太太，他退休後不會選擇上海，打算住在廣州，也是這般的想法。但即使將來有高鐵的「廣東快車」，他也不會受惠，因為廣州高鐵站距離市中心仍有幾十分鐘車程，香港人仍是會用老方式到深圳和廣州。

我另一位朋友，居然從未踏足廣州，頗令人難以想像，近日他提出到此旅遊。很多人都說廣州沒有什麼吸引的旅遊地點，十年前，我工作需要到廣州，但辦妥事便回港，從沒有在地逛過。沙面、上下九步行街這些知名地標是到過但從未認識。近年我對古蹟古物產生濃厚興趣，月前到了日本奈良的明日鄉村，看它建於「飛鳥時代」，有一千四百多年歷史，用巨石築成的古墳「石舞臺」。我聽過廣州有一「南越王古墓」，但從未深究，原來就在中國大酒店不遠處，擦身而過十多年。於是一拍即合，三個小生上廣州。

秦末年，中原處於「楚漢相爭」的兵荒馬亂，西元前203年，秦派駐在南海郡的郡尉趙佗乘機起兵自立為王，以番禺為都城（今廣州市），建立南越國，國境遠至福建省及越南北部。西元前196年，趙佗臣服於漢高祖劉邦，成為漢朝的藩屬國。趙佗去世，其位由次孫趙眛繼承，號稱「南越文帝」，即是「南越王墓」主人。

該墓是嶺南地區已發現的陵墓當中，規模最大，隨葬品最多，墓主人身份最高。珍貴陪葬品文帝行璽金印是中國出土的第一枚帝印，證明他對漢朝是藩王，在內仍稱帝。隨葬品1000多件，包括金器、銀器、銅器、鐵器、陶器、玉器等，其中有絲縷玉衣，比河北中山靖王劉勝的金縷玉衣還要早10年。

廣州市中心就是二千二百年前，南越國都城所在，近二十年陸續發掘出御花園、南越國宮殿、南漢國宮殿遺址以及各朝官署遺址等等。最有趣的是在上下九步行街的一個商場地庫，就地保存了王城周邊的南越國木構水閘遺址，在售賣衣服的商場乘扶手電梯走下一層，就見到世界上年代最早、規模最大的木構水閘。在附近步行街上，亦以玻璃頂透視近年自地下發掘出的千年古道，層層疊壓的是由唐至明朝，用不同磚塊、石塊修建的道路。

北方人常以為嶺南為落後的南蠻之地，誰知道二千多年前，南越國禦花園已建成方池、曲渠、平橋及步石園林，很可能比漢朝的王宮更風雅。廣東在秦漢已有高度的文化成就，其時人的生活質素良好，廣東省博物館內展出一些南越國陶土製品，是房屋及在農田耕種的縮小模型，朋友笑稱是古代的Lego，可見當時有閒階級已享受這擺設玩具。大多數的現代人絕對犯了低視古人/廣東的錯誤。

說起廣東，說起西九高鐵，巧合地西九文化區M+視覺文化博物館正呈獻的藝術展覽，又稱「廣東快車」，全名「廣東快車：珠江三角洲的藝術」，展期至9月10日。看完二千年前在廣州的文物，再看這批廣東當代藝術，滋味大不同。

「廣東快車」原展於2003年第50屆威尼斯雙年展，由策展人侯瀚如策展。介紹文案說「展覽呈現20年來活躍於珠三角地區的藝術家的作品，著重反映珠三角地區的日常生活、其充滿活力與獨特概念的當代藝術實踐。展覽囊括了14位藝術家的作品，透過多種媒介－由攝影、裝置、錄像，乃至印刷刊物表達意見，呈現出廣東90年代起，前所未有的都市化進程。」

當代藝術家通常對跟前的生活環境及社會氣氛敏感，以他/她們選擇的表達方式呈現出來，據這批藝術家表示，作品本來就是不打算長期保留的，他們創作不是為永久存世。時間過去，當代藝術代表的意義也隨時代變遷而淡化。可十多年後，作品在香港 M+ 隆而重之的重生，還有幾位來到現埸，見證自己當年理念和作品，如何應對時間和改變。
這次展覽包括藝術家陳劭雄、段建宇、馮倩鈺、蔣志、金江波、梁鉅輝、博爾赫斯書店（陳侗和魯毅）、林一林、劉珩、緣影會（歐寧和曹斐）、維他命藝術空間、徐坦、楊勇以及鄭國谷的作品。

由於運輸及存放的損毀，部份作品需要修復以重現。鄭國谷作品《樣品房》選用陽江廠商 出產的廚具，藉此反映陽江作為中國著名廚具生產地的經濟 特色。許多實體組件已佚失，現根據照片記錄以重現原作風采。

段建宇創作的《 藝術雞》，原展出100 隻雞雕塑，現僅餘40 隻，是有汗水和專注，亦因此無法完整重造。創作靈感因為在廣東到處都見到活雞，我問這跟廣東氾濫的色情事業有關嗎？導賞者表示有可能。文案道：利用與雞相關的多重寓意，暗示了開發中的城市與鄉村之間的衝突。既然人所共知廣東俗稱妓女為雞，又何必淨化迴避。廣東文化就有這種來自鄉村的真實和「俗氣」，亦有它頑皮、跳脫，充滿反諷和機鋒之處，所以能出得禪宗六祖慧能直指人心的「本來無一物」，以至「擔屎唔偷食」的廣東獨特語言邏輯及含義。

M+展亭為M+博物館大樓於2019年底開幕前，位於西九文化區用作舉辦展覽的固定場地。收藏家管藝於2013年捐贈37件作品予M+，包括「廣東快車」的整個展覽，乃今次展覽契機。我不否定「這充分展現M+對保存特定場所裝置藝術品，對其藏品展開深入而廣泛的研究，以及保育工作的努力」，也不爭論「這曾是珠江三角洲藝術在國際上的首次展示，具有非常特殊的歷史意義」，但天下藝術之大，M+ 博物館繼希克藏品之後，又接收來自中國的當代藝術。

M+自言，是香港全新的視覺文化博物館，重點展示二十及二十一世紀來自香港、中國內地、亞洲以至全世界的藝術、設計、建築及影像。

文：簡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