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張肇基：香江傳奇　一代瞽師杜煥

「今日歌詞唱呀，不是古又唔是今，唱出事情一切，就係我本人，我想我本人乃係三不幸呀，一不幸者，自小家貧⋯⋯，二者生來⋯⋯，做咗個失明人⋯⋯，第三者究竟如何不幸呀？因為近來世上，個個唔鍾意南音，近今此種歌詞就係冇人，少人幫襯呀⋯⋯」《漂泊香江五十年——失明人杜煥憶往》（以下簡稱《失明人杜煥憶往》）第一回「襁褓失明兼命蹇 流落廣州實可憐」開首的一段就是這樣唱。

何解有這一套唱詞多達34,000字的《失明人杜煥憶往》錄音CD？要由半世紀前年輕旅美學者榮鴻曾，邂逅暮年瞽師杜煥說起。

瞽師，是指以街頭賣藝為生，唱南音為主的失明男藝人（女性就稱為師娘）。杜煥（1910~1979）自六歲起在廣州街頭流浪，十三歲時得師傅教導唱南音，十六歲到香港，前半生多數在街頭、茶樓、煙館及妓院賣唱，至1955年老拍檔何臣找他到香港電台唱曲，1956年電台增設杜煥主唱的南音節目，大受聽眾歡迎，杜煥因此名氣大增；至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社會急速發展，娛樂項目選擇多，南音節奏緩慢，故事老土，已與時代步伐脫節，1971年，持續了十五年的南音節目停播，失去了固定收入，杜煥再次淪落街頭賣藝。

杜煥出色的曲藝並未因此被人遺忘，1973年第三屆香港節，獲邀到大會堂劇院為話劇《灰闌記》唱南音，這是杜煥第一次踏上舞台，共演出七天。1974年秋，杜煥被德國文化協會邀請到歌德學院演唱，留美學者榮鴻曾博士第一次聽到杜煥唱地水南音（瞽師多兼占卦，地水是易卜其中一卦，所以他們唱的被稱為地水南音），不久杜煥在聖約翰大教堂的午間音樂會演唱，榮鴻曾再次到場聆聽，深受感動，作為音樂學者，他知道這種民間說唱藝術雖有點過時，但仍然有保留的價值。

榮鴻曾專業是民族音樂學及中國傳統音樂研究，曾任教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加州大學、康乃爾大學，現為匹茲堡大學榮休教授及華盛頓大學兼任教授，研究範圍包括古琴、粵劇、廣東南音、木魚歌、粵謳、禮儀音樂等。認識杜煥之後，榮鴻曾便安排杜煥在上環富隆茶樓演唱並且錄音歷時數月，把他一生所唱過等曲目重唱，並即興地唱出長達六小時的自傳史詩《失明人杜煥憶往》，讓已成絕唱的地水南音，在中國藝術裡留下痕跡，讓杜煥這位出色的民間藝人，在歷史佔有該得的一席位。

除了錄音出唱片之外，原來南音的「保育工程」仍在進行。2023年書展第一天（7月19日），就有一場「香江傳奇 一代瞽師杜煥」的講座，正是由榮鴻曾主持，並介紹一本全面記載杜煥生平，以及詳細分析杜煥地水南音藝術價值的專書。此書由榮鴻曾及吳瑞卿合著（吳瑞卿，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學士及碩士，中文系哲學博士，吳氏的博士論文為對廣東說唱曲本木魚書的研究），全書分為三部份，第一部份談失傳的廣府話說唱曲種——地水南音、龍舟和板眼，杜煥的口傳文學，創作才能和藝術造詣。第二部份有十二回的《失明人杜煥憶往》，全長達1660行，約34,000字的全記錄。第三部份有杜煥唱過的傳統曲目唱詞，包括《男燒衣》、《何惠群嘆五更》、《客途秋恨》、《紅樓夢之尤二姐辭世》及《大鬧廣昌隆》等。在書展會場發售的《香江傳奇 一代瞽師杜煥》第一版，還附送《杜煥瞽師 地水南音精選》CD一張。

「一向為人，皆係冷淡過日子呀，但願上天憐憫，日中安穩維持。皆因我殘廢一生，又無本事，只得係賣命唱歌謠，生活支持。竟然留得，有今時今日嘅日子呀，生命仲保存謝蒼天⋯⋯」《失明人杜煥憶往》第十二回「身世坎坷難回首 地水南音聲藝傳」最後幾句是這樣唱。

樂天知命，逆境掙扎求存，何嘗不是幾代香港人的寫照 ！

文、攝：Johnny Ch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