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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創作自療面對恐懼

2021-07-16

Image description 張小踏(Step)

新一屆anifest動畫祭開幕,力推本地動畫師。放映的有《理大動畫十年精選展映》,還放映剛奪得新一屆動畫支援計劃金獎的作品《極夜》,創作者張小踏在理大任教十多年,上述理大動畫精選中很多作品,都是她的學生。

老師看來強大,始終是人,《極夜》的創作緣起始至動盪的2019年,「因為社會環境,有好一段日子我每天都想死。我很不快樂,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要找到生存意義,我必須做點什麼。」一年半後,《極夜》誕生。

TEXT & PHOTGRAPHY BY 何兆彬

曾想過死

「《極夜》講的是恐懼。」張小踏(Step)說:「2019 年感覺社會很不穩定,用創作講面對恐懼,動畫談到每個人都會有恐懼,你只能接受它,再走下去。」張小踏正職為理大設計系導師,多年來不斷創作,孜孜不倦,她申請了動畫支援計劃,入圍獲得55萬資助,構思一年,再花上半年製作期,每天工作十多二十小時, 完成全長13分鐘的《極夜》。因為想要一首廣東歌作結尾,由替動畫配樂的王嘉淳找來方晧玟主唱主題曲。《極夜》完成後好評不絕,更奪得新一屆動畫支援計劃(ASP)最高組別(進階製作)金獎。

表面上,這是個勵志故事。其實2019年香港發生巨變, 鮮有人生活過得快樂,Step在學生面前,總是強者,但在背後她也很不快樂。

「我本身很情緒化,做《極夜》前我有抑鬱。2019-2020 年我每天都會想死,但沒有行動。因為社會的環境,也因為我跟學生很Close,我很不快樂,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結果我知道自己必須要把它做出來,將情緒放在作品裡,才能找到生存的意義。」

Image description 將自己的陰影不斷放大──Step因為緒問題,腦海中一早有了這畫面。

Step說話很快,人有點急,但在學生面前她是師長,總不能表露脆弱一面,這些情緒一直積累,「既然人人終須一死,為何我要生存呢?為何不能早死?我會有這些情緒。」

有一刻,情緒病變得嚴重,但她仍然拒絕就醫,「其實我去看了一次醫生,但一看就爆喊。我說到覺得做人很辛苦,我不想死,因為我要照顧身邊人,他們有朋友有學生,但我又覺得這樣下來連選擇死的權利也沒有,因為我要顧及大家感受,我沒有選擇。」她知道這些情緒必須找到出口,教學多年,但一直視自己為創作人,她內心知道,只有藝術才能拯救自己。

她本來每年在教學外都有創作,此時開始構思新作, 「我形容創作像飲水,不是我選擇創作,而是我不創作我很辛苦。」動畫創作的艱辛非外人理解,但與負面情緒來襲相比,她情願墮進另一個地獄裡,一頭跳進了去。

Image description 片中茶餐廳一景,參考自油麻地都餐廳。

首次繪畫香港景色

《極夜》的主題是恐懼,片中有三個角色:一是中女, 一個少女,還有一個小女孩,各自發現自己身上缺少了一塊,有人少了胸口,有人少了肩膀,「每缺失一部分,都有原因。為何缺失,就是因為恐懼──中女覺得自己家庭有問題,思考人生是不是要有另一半,因為覺得自己並不完整,她們曾嘗試把石頭填到空缺中。女孩被一些眼球追着,她恐懼沒有家人,她需要愛,要人來保護。從光影中她看到自己的缺失,她一直放大了自己的缺點。」聽她娓娓道來,可見Step投射了很多個人成長經歷進去,故事中有兩個空間:幻想空間很多是個人經歷,現實空間則是現實中的香港。她創作動畫多年, 這是首次加入香港景色,片中有香港街市,也有北角街景、美都餐室,「從前我一直覺得動畫不需要景,但這次我一定要加入香港景、廣東歌,我做了創作人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將美麗的香港介紹給世界觀眾,是不對的!香港很美,我只是將她再繪畫出來吧了。」

Step在香港長大,小時候愛看日本動漫,最喜歡《龍珠》,「當年TVB播什麼我就畫什麼。我喜歡繪畫,但每個人都會告訴你繪畫不能糊口。我算是日系動漫迷, 但其實只是因為當年沒有接觸到歐美動畫。」中學她到加拿大升學,開始接觸歐美風格作品,大學念新媒體, 開始學習製作動畫,「念新媒體時沒有計劃畢業後要做甚麼,小時候常聽大家說當畫家不能糊口,我就想當美術老師,從沒想過當動畫師。當時Pixar剛剛興起,還記得我第一套動畫是用16米厘拍攝的,很感動。」

Image description 加入香港街景,包括街市

畢業後,她回港到理大念碩士,當時的老師認為她的作品有商業潛質,可以發展成IP,就叫她留下來,同時試試教書。其實年輕時她沒有很喜歡教書,只想一心創作,在理大教書頭幾年曾到當年幾家電腦特技公司面試,成功獲聘,但朋友都着她再三考慮,「始終是做別人作品,而且朋友說上班五勞七傷,回家已經累死,收工後根本不可能創作。」

反而教學生涯生活正常,收入不錯,令她可安心創作, 隨時日過去,她也漸漸愛上教學。Step每屆教一班30 人,主要教動畫和角色創作,工餘總在創作,時而畫畫插畫,時而是動畫短片。2018年,她的作品《有毒關係》得了「DigiCon6 亞洲大賞」地區銀獎,曾到過西班牙、阿根庭等地參加展影。動畫支援計劃(ASP)共有三個組別,一是三分鐘短片,片長較短,有12萬資助, 因為名額較多,最多人參加;二是五分鐘短片,入圍資助22萬;三是《極夜》贏得冠軍的「進階製作」,最後只有六組入圍,各得55萬資助,因為資金較多,引來最多大公司參與。今屆Step挑戰的就是這個最高級別,雖然好手雲集,各路英雄,包括《大偵探福爾摩斯》都被小女子擊敗了。

Image description 2018年得獎短片《有毒關係》

特別感謝方皓玟

小時候在香港看日漫長大,愛模仿日式風格,但自從到加拿大升學,Step的作品開始充斥歐美動畫風格,意象也較為抽象。

在新作《極夜》之中,她嘗試走向群眾,雖然保留一些抽象語言,卻以大眾能夠明白為目標,「我想有抽象的元素,同時要人家明白我的訊息,這樣創作變得極度困難。要取兩者之間的平衡是這次的挑戰。」相比舊作, 《極夜》的角色造型線條清秀,保留童真,同時模仿木顏色鉛筆的畫風清新可喜,不像從前歐美風那麼粗獷。Step想用全新的風格,全新的元素去訴說心中故事,製作難度卻提昇了不知幾倍。因為全片手繪製作,又有高度要求,片中每兩秒都要花兩小時製作,令她有一年時間,幾乎墮入深淵。

Image description 《極夜》角色設計草圖

當初開展這個作品,全因心情低落,Step只求表達,沒想太多,後來參加支援計劃入了圍,得55萬資助,資源上較有餘裕。但她說即使沒有入圍,她也想把作品完成,若只憑一己之力,55萬預算可能縮減到約10萬元。

「全片幾乎全由我一人完成,為何不找外判?因為我這種畫風很難找人幫助。」作為繪製的主力,她也有找動畫師幫忙,這個組別的參賽條件是不能超過30人,她團隊卻只有幾人,「繪畫的共有四人,另有兩人幫忙清線,加起來不到十人。」開始創作不久發生理大圍城事件,學 校圍封,之後疫情爆發,她一直在家中作網上教學和創作,有足足一年時間幾乎足不出戶,每天吃着杯麵,休息創作,創作再休息期間,甚至會訂下一些限制,例如洗澡只能洗兩分鐘,爭取時間,將作品儘快完成。

「在香港做動畫很難。」她說,「雖然這次獲批資金,但每次錢花光了,又要重新做起,看起來像攞來辛苦。不過,一個人想繪畫,從來不需要原因嘛。」她說多得很多朋友伸出援手,否則根本不可能完成。動畫找來麥曦茵配音,又因為想加廣東歌──歌曲找來小克填詞, 透過配樂嘉淳找到方皓玟演唱,Step特別感謝方皓玟, 「她根本不認識我,做這件事又沒利益,她只是覺得作品有意思,就參與了。」

Image description 海報設計

你可以的

作品完成,又獲了金獎,反應不俗,一切都值回票價了。那麼若沒有得獎,反應平平,是否又會後悔?

她想了幾秒:「當然沒有那麼開心,但獎項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迴響,若大家沒看懂我的訊息,我應該不會開心。但只要完成,我也不會有事的,作品一旦完成,我會把目標定落下一個作品上。」當老師多年,她說自己一直要扮演強者,強者包容大家,但十數年間目睹有情緒問題的學生,其實她一直不懂得處理,「每屆都有情緒學生,有些同學不能上學,我問他原因,答案是『不知道,就是害怕』,有人更曾經自殺。」

因為不會處理,她往往把學生轉介由社工處理,「學生跟你訴說,是因為跟你相熟。我把他們轉介到社工去, 是因為我不會處理,但結果因為他們跟社工並不相熟, 又不愛跟社工談。很多時候負能量都會轉到我這一邊來,他們先哭訴了兩小時,離開後輪到我再哭兩小時。它像哮喘病一樣,沒有痊癒,一受刺激又會病發。」

但創作給了她治療,透過作品,片中三個女孩,其實是同一個人,都跟自己說:「你可以的,你可以走下去的。」「我跟自己說,極夜會過去的。」

《極夜》之後會花兩年跑各大影展,暫時不會在網上公開。但由它剪接出來的方皓玟MV,在讀到本文時已經發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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