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NEL工藝大本營】到le19M大開眼界

在嚴寒的1月中巴黎，《優雅生活》到訪了le19M。作為全港首批參觀這個由CHANEL創立工藝坊基地的媒體，我們不但感到極度榮幸，更切實近距離經驗到奢侈品牌的最高境界。

TEXT BY CHRISTOPHER LAI PHOTO BY SHEK PO KWAN

CHANEL工藝大本營——到le19M大開眼界
近年，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的突破性發展，已經被視為人類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在未來20年內，人工智能和相關技術可能會使約700萬個工作被取代。科技或者可以模仿梵高的畫風，卻未必能夠創造另一種與梵高比肩的新風格。在時尚世界，一直深深相信心靈手巧的工匠精神，不可能被機器取代——自1985年起，CHANEL開始收購法國境內的傳統工藝坊，致力於保護、延續和發展時裝工藝；到了2002年，首次推出Métiers d’Art工藝坊系列，讓Lesage刺繡、Lemarié山茶花羽飾、Maison Michel帽飾等各自擁有豐厚歷史的工藝坊展現獨家新作。2021年，CHANEL將來自11個不同領域、約600位工藝匠人齊集於巴黎第19區Porte d’Aubervilliers，搬進全新由Rudy Ricciotti設計的建築群le19M，讓一眾工藝坊成員互相切磋交流，成就一個全球最強的時尚工藝樞紐。

從前曾經看過關於CHANEL旗下工藝坊的專題報導，工匠們在古老的法式大宅或工廠內織織復織織，或專心刺繡或全力敲打金屬，未必是暮氣沉沉，但總不是朝氣蓬勃的氛圍。從市中心乘車大約半小時後，漸漸看不到標誌式的巴黎灰頂大樓，然後車子駛過一小段公路就到了一個類似「工業區」的地域——我們到達在巴黎與奧貝維利耶（Aubervilliers）之間的le19M，馬上被它的摩登感覺所攝服。由混凝土柱子編織而成的組合體建築外形，遙向垂直的紡織品緯線致敬，深具意義；走進內裡，看到全落地玻璃引入自然光線，讓工作的人得到最佳的亮度、聲學舒適度。在樓高五層的三角形建築群之間的走廊穿梭，視線總離不開中央佔地2600平方米生態中庭的花園，在其中更有蜂箱、多種樹種和植物——簡而言之，le19M完全沒有印象中的工藝坊舊氣息，有點像一個超現代的時尚實驗室，卻又遠比之更有人味。

今次我們在le19M有幸參觀到其中三間工藝坊外，更與Lesage藝術總監Hubert Barrère進行了訪談，深入了解Virginie Viard、le19M與一眾工藝坊之間的協同作用、CHANEL如何在在這個追逐資本加上資訊洪流的時代，不斷為時尚工藝注入新活力。在最新的CHANEL-Dakar Métiers d’Art工藝坊系列中， Lesage多色斜紋軟呢製成的寬版長袖上衣、Goossens的非洲地圖和獅子頭時尚首飾以及Paloma縫合皮革外套等精湛工藝作品，印證了「人腦」、「人手」和「藝術」仍然擁有神聖光環，與機器大量生產的服裝無法相提並論。到底，在這棟時尚新地標之中歷史悠久的工藝坊，是如何運作和創製出新系列的？

地上最強的Lesage刺繡工藝坊
就算你未必能夠把CHANEL旗下每間工藝坊如數家珍，但很難從沒聽過Lesage的鼎鼎大名。所需製作時間隨時高達數百小時的CHANEL的高級訂製服、時裝及配飾系列製作的高級刺繡及斜紋軟呢絨面料，正是出自這間擁有過百年歷史的刺繡工藝坊。Lesage的前身Michonet創立於1858年，是巴黎高級訂製服界第一批重量級人物如Charles Frederick Worth、Paquin及Madeleine Vionnet的刺繡供應商。1924年，Madeleine Vionnet的助理兼刺繡主管正是Marie-Louis Lesage，與夫婿Albert Lesage接掌了Michonet刺繡工藝坊，易名Lesage et Cie。Lesage以創新技術聞名，得意之作包括直紋釘珠及陰影襯色刺繡，早期為Elsa Schiaparelli、Paul Poiret及Jeanne Lanvin等當時得令的設計師製作的創新刺繡圖案，雙雙聲名鵲起。戰後，Albert Lesage逝世，由其年僅20歲的兒子François Lesage接掌家族業務，與Cristóbal Balenciaga、Pierre Balmain及Yves Saint Laurent 等名家合作，令工藝坊聲譽更上層樓。

從1983年起，Karl Lagerfeld加盟CHANEL並開始與Lesage合作。Lesage工匠在Karl Lagerfeld天馬行空的創意化成時裝及配飾上繡上精美絕倫的圖案。1996年François Lesage拓展業務並建立了紡織品工藝坊，1998年他開始為CHANEL供應時裝系列的斜紋軟呢物料（tweed），自2008年起為CHANEL高級訂製服研製斜紋軟呢。2002年Lesage加盟CHANEL旗下，每年參與品牌十個系列的製作。2011年François Lesage離世，Hubert Barrère 獲委任Lesage藝術總監。

踏入le19M內的Lesage工藝坊，儘管建築和內部裝潢是簇新的，但看到充滿歷史感的鏡子、櫃子，又忽然找到了le19M蘊藏的時間維度。當公關人員帶領我們參觀全球規模最龐大的高級訂製服刺繡檔案室時，看到熟悉的經典作品如Schiaparelli的太陽神刺繡，Lesage的深厚歷史感立刻撲面而來。猶如「百子櫃」的檔案庫，收藏樣辦多達7萬5千件，成為源源不絕的創作靈感——由19世紀到最近期的作品都完好無缺，真教人訝異它們是怎樣走過動蕩不安的20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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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Lesage藝術總監Hubert Barrère
馬不停蹄，我們接著又與百忙中抽空的Lesage藝術總監Hubert Barrère坐下來，談了關於le19M和達卡系列的一些話題。

「我們從19世紀跳進了21世紀，就像是一次拉面皮（笑）！不，坦白說，一切都改變了。首先，這是集合一眾工藝坊的一個地方，這非常重要，因為我們可以一起工作，做得更好。」Hubert Barrère先生首先談到了搬進le19M的分別：「這裡的建築和光線妙不可言，於我們工作而言至關重要。顏色的存在，來自光的存在，沒有對的光線，就沒有對的顏色，這讓我們更容易地工作。這裡很現代化，有良好氛圍（good vibe），是CHANEL給予我們的禮物。」
如何分辨刺繡的好壞，Hubert Barrère先生教我們要背面來看，如果反轉仍然是美麗的，就是高質素的刺繡。「而且最好是即使有了刺繡，布料仍然保持原來的樣子，不應該變形和收縮。工匠要做到這樣的效果，需要最少五至十年時間的練習。」在Lesage，要被定義為「良好」的刺繡，必須帶有創意；Hubert Barrère指出，其他品牌儘管也有許多技術，但創意是另一回事。

對於走進西非達卡，這片陌生的土地對他的創作有什麼啟發？「達卡的能量。」Hubert Barrère頓了一頓後回答：「在時裝展前一個月我到了達卡，我驚訝於當地人的能量，他們的笑容太棒了，他們也樂於分享這份能量。我們不是從達卡的藝術或裝飾中得到啟發，不，我們不是要做非洲版CHANEL，而是CHANEL in Dakar。CHANEL to feel the energy of Dakar——這是我的銘言。我記得早於一年前，我給Virginie展現一些新樣版，她說很喜歡，但不是馬上使用，而是留來用於達卡系列，那是木珠子和玻璃珠子剌繡的技巧，而我其實是受到了Lesage 1971年檔案庫啟發呢。」

相比以往的Métiers d’Art工藝坊系列，今次達卡系列又有什麼挑戰之處？「就是達卡本身，這是CHANEL首次踏足非洲，是一次具野心的冒險之旅。」Hubert Barrère笑言：「當我知道我們要到那裡發布後，我想：我們為什麼要去達卡？後來得知CHANEL大型的企劃，在文化、藝術和工藝上交流，這真的是太精彩了。老實說，如果只是一個時裝展，那很簡單。但作為對未來的視野，奢侈業對未來的行動，這次活動的層次甚高。」

談到與Virginie Viard合作的過程和經驗，Hubert Barrère說很難用言語解釋雙方的友誼：「我們認識大家很久了，甚至早於Karl。與Virginie工作很容易，我們有時候不需要太多交談，只需感受到她的態度，就知道她想要什麼。Karl不一樣，我沒有與他如同與Virginie那麼親密。不如我說說我喜歡她的地方：現代性、她是個女性、她知道年青女性的穿著需要，也清楚當下的時代氛圍，大家渴求的是什麼，she rocks。她做的東西timeless，但有時有點rock，具有twist，更接近Coco Chanel的特質；而Karl 就是Ka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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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oma：面料魔法師
一件衣服最大面積的組成部分必然是它的面料，而在高級時裝的世界裡，最頂端級數的精緻輕盈面料工藝名為「Flou」和「Grand Flou」（處理輕盈而空靈的織物的技藝，使之具有流動的精緻感）。

在le19M，我們參觀了成立於1982年的Paloma——本身已經奢華罕有的織物，經過這位「面料魔法師」為絲綢、歐根紗、薄紗和縐綢進行刺繡、編織和加工處理，創造出獨一無二的視覺效果和穿著感覺，譬如讓喱士變得立體、或把印花混合在一起，創造出 tromp l'oeil的錯視幻像，讓高級時裝昇華到藝術層次，而所有這些製作都要極大的技術訣竅。

由Lopez先生和夫人於1982年創立的Paloma面料工藝坊，最初時只有約30名工匠，多年來家族已經成為Flou的工藝專家，既能為一件作品創造一個具體的細節，又能監督整件衣服的製作。早在Karl Lagerfeld 加入CHANEL後第一個系列時，他就已經欣賞Paloma的專業知識，並預視到可以將之應用到往後的無數創作。近40年來不斷與CHANEL合作，Paloma工藝坊可說是茁壯成長。近年，Virginie Viard與Paloma的團隊分享她的意念和主題，然後在技術上發展下一個成衣和高級時裝系列的作品，找尋更多Flou和Grand Flou的可能性。數十年的豐富合作經驗，使Paloma在2011年成為CHANEL Métiers d’Art一員。

我們在Paloma製版和裝配工作室裡看到，工匠們根據每一個技術挑戰，修改他們的精湛技藝和靈巧程度，無論是量身訂造的歐根紗連衣裙還是縐綢上的刺繡細節。在這裡，他們以無可挑剔的縫紉手法創造了一整條絲質雪紡裙；到了今天為止，他們仍然在使用19世紀末的勝家衣車一絲不苟地刺繡梯形針法。

Paloma的製版師專門鑽研volume，利用草圖和檔案庫中的作品，在人體模型上製作樣版，直接與CHANEL及其他高級時裝屋的開發團隊合作，進行設計。而縫紉團隊的工作非常現代化，每件作品，都有數碼化處理縫紉技術文件作製作前的準備，十分精確。為了嘗試新的技術並找到鼓舞人心的解決方案，CHANEL還與Paloma的紡織品設計部門合作，該部門不斷創新，採用新的針法，重新加工面料，並對傳統技術進行大膽的重新詮釋，過去，曾用鍍鋅玻璃珠刺繡的裙子、用歐根紗鱗片縫製的胸罩或用刺繡珠子縫製的蝴蝶結，都是令人目炫的技法。

在今次的CHANEL-Dakar工藝坊系列中，時裝展的第45個造型，模特兒上身的菱格紋外套遠看疑是藍色牛仔布，但近距離拿上手才會看到當中Paloma施展的奧妙之處：一塊塊正方形的藍色皮革在邊陲穿孔後，以極微細的珠子串聯起來，不但每個位置都精確無誤，而且一改皮革外套的堅硬特質，帶來前所未有地輕巧，讓穿著者可以輕鬆活動，卻不失皮革的獨有視覺美感——Paloma簡直是面料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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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ssens金屬工藝坊：「野蠻的拜占庭工匠」
試問誰沒有被CHANEL的時尚首飾迷倒過？儘管並非名貴珠寶，但Goossens為CHANEL設計和製作的時尚首飾，
讓任何人都有了以「珠光寶氣」裝飾自己的機會，而且當中蘊含的工藝和創意絕對不會被名貴珠寶比下去。

自1954年起，Gabrielle Chanel開始與金匠 Robert Goossens合作，後者為她的首飾注入巴洛克或拜占庭風格，與珠寶製作無異的金屬手工，令時尚首飾能登大雅之堂。在品牌簡潔服裝線條上，Gabrielle Chanel為之增添項鍊、長鍊、襟針及粗手鐲層疊，寶石、仿珍珠、鍍金的金屬及青銅的繽紛亮麗使兩者都相得益彰，讓服裝錦上添花。

自年少時期起，Robert Goossens就開始認識金屬製品，其父親在巴黎瑪黑區擁有一家鑄造廠，Robert Goossens由學徒做起，學會了各種形式的首飾藝術，成就日後巴黎最偉大的金匠和珠寶商的工作室之一。Robert Goossens於1950年創立Goossens金屬匠工藝坊，將青銅、岩石水晶、木頭和玻璃漿轉化為令人一見傾心的首飾、裝飾品和裝飾。

1953年，Chanel女士第一次與Robert Goossens碰面，就被他重新詮釋來自古代、拜占庭或古埃及的珠寶的能力所吸引，很快便成CHANEL的固定供應商之一。當Chanel女士開始新系列的設計時，Goossens幾乎每天都會去Rue Cambon 31號總部，跟她見面，從一起交流、閱讀以至逛博物館所得出的靈感，創出極受歡迎的款式，例如「鳥巢」形耳環，長鍊及髮夾形襟針等革命性之作。直到她1971年去世，Chanel女士極為欣賞Robert Goossens，不但喜愛他以上釉、鑄造和鑿製方式創作的首飾和物品，更讓這位金屬匠為她的工作室設計了標誌式的裝飾品，包括咖啡桌、燈、鏡子，成為日後品牌的重要靈感泉源。

1971年，一代時裝女王逝世後，雙方的合作無奈暫停，至2005年Goossens與CHANEL又再續前緣。比任何人都熟悉CHANEL DNA的Karl Lagerfeld，運用其百科全書式的知識探索各種大膽的做法：玩味經典，發明新的佩戴方式，無限疊加的Sautoir項鍊、手鐲和耳環……如今，Virginie Viard繼續與創始人和藝術總監的兒子Patrick Goossens攜手並肩，在Chanel最愛的設計元素如十字架、獅子、太陽、星星、羽毛以外，打造更吸引的時尚首飾——看過近年將tweed結合水鑽的珠寶，也不得不佩服兩者的工藝生命力。

我們在Goossens工藝坊裡，目睹了最新的CHANEL-Dakar Métiers d’Art系列製作過程，Chanel女士與塞內加爾共同的代表符碼——獅子，成為了時尚首飾的母題。工匠會首先鑄造一個「master」模子，之後可以按照這個「master」再衍生出吊墜、耳環、戒指等不用款式。戴上護目鏡的工匠嬸嬸拿着電鑽筆在模具上這裡一筆那裡一筆，就雕刻出活靈活現的獅子頭，除了是深厚的經驗，也是美感的修為。

Epilogue
在親身觀賞過le19M裡面眾工藝坊為CHANEL創作的過程後，無論是對工藝坊、工匠、還是CHANEL作為一所時尚奢華巨擘，都有了更深深的尊重和敬佩。在資本主義社會裡，商業機構追求營利自是正常不過，但如何運用在社會賺取的財富，才是當中的分別。CHANEL投入巨大投資，無論是遠到非洲達卡進行時裝發布和文化交流，還是興建le 19M讓員工擁有更優美和具啟發性的工作環境，以至為巴黎市郊社區注入活力，甚至在人工智能時代守住了人腦和人手的尊嚴，並且提升人類的美感體驗，的確可說是世上最優雅經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