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迪詩：「您」還是「你」？

聽成長於港英年代的人講普通話是一種娛樂。當然不是每一位皆如此，但我確實見過這一代人有很多到今天說普通話仍非常不自在，縱使為了搵食而拚了老命練習，不少人的咬字依然相當勉強。我記得以前有位上司總是把「您」讀成廣東話一個粗口字，我們開會忍笑忍得不知幾辛苦！

如何拿捏

普通話讀音有「您」的尊稱，跟一些歐洲語言一樣，法文就「你」這個身份同樣有尊稱，Vous是敬語，Tu則是平輩用的，一旦有了這種區分，人類就多了許多煩惱。用到實際生活就不只語言這麼簡單，更牽涉到你如何define對方，怎樣界定你們之間的距離，一字之差可以令對方有無限解讀。曾有一位年過半百的法國人對我說，他活到這把年紀仍未能完全拿捏何時該用哪個字。

第一次見面一定用Vous，那之後呢？如果是總統、天王巨星或地位崇高的人，之後一定繼續用Vous。對年紀比自己大、輩分比自己高的人也會用Vous，但未必人人喜歡不斷被這樣稱呼，你寸我老？你扮young？怎麼你稱其他所有人都用Tu，惟獨對我用Vous，是想孤立我嗎？

在日常生活裏，即使是下屬與上司之間在熟落後也會用Tu來稱呼對方。而且Vous的動詞變化是很複雜的，如果你句句用Vous，頭都爆。初相識的時候用Vous，但如果對方先改用Tu，而你卻繼續用Vous，對方也許就會生氣了，因為你似乎在刻意保持距離，暗示「我同你唔係好熟㗎咋，唔好扮friend呀！」講到出口，唔當你係自己友。一般人相處都這麼複雜，若涉及男女感情轇轕就更令人傷腦筋了。所以法國人有時會主動問：「我們可以用Tu來稱呼對方嗎？」但到底誰願意先踏出一步去問對方，這就成了一種角力。

香港藝術節將會上演Pelléas et Mélisande，這是法國作曲家Debussy唯一一部歌劇作品，講一段三角戀，Golaud在森林的河邊發現 Mélisande，愛上她，娶了她，她卻愛上丈夫的兄弟Pelléas，簡單來說就是一個關於勾二嫂的悲劇。Pelléas從什麼時候開始用Tu來稱呼Mélisande？這標誌着二人關係衝破了一條曖昧的界線。順帶一提，這部歌劇改編自詩人Maurice Maeterlinck的作品，他起初知道Debussy想改編的時候很高興，最後卻反面收場。

反面收場

藝術家嘛，如何能夠忍受另一位藝術家？一開始的時候，Maeterlinck告訴Debussy喜歡怎樣改就怎樣改，豈料Debussy真的刪了幾場，他就生氣了，但關係破裂的觸發點在於女主角人選，Debussy本來答應了用Maeterlinck的女友，然而當Debussy聽到新晉女高音Mary Garden的歌聲卻深受感動，決定由她演女主角。Maeterlinck火冒三丈，要告上法庭，又拿棍去打Debussy，幸得音樂家的太太勸阻，最後他登報割席。Debussy 於55歲那年死於直腸癌，兩年後Maeterlinck終於去看了歌劇，事後承認自己當年的判斷徹底錯了。別看Maeterlinck像個莽夫，人家可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不過後來被證實曾經抄襲。

說回Vous的尊稱，法國人在語言上為關係劃出一條距離的界線，吃飯卻很有「親密感」。到過巴黎餐廳吃飯的讀者不知有否發現一個奇怪現象，無論高級或平民餐廳桌椅都放得非常擠，坐入面的人要去洗手間，全枱人都必須站起來，把整張桌子拉開，很不方便。即使香港寸金尺土，餐廳也不會把桌椅放得這麼擠。相比起來，我們的大牌檔、糖水舖、茶餐廳簡直坐得太鬆動了，也許法國人喜歡用餐時感覺親密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