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電影人

2008年，高先電影公司創立十周年，老闆曾麗芬（Winnie）被記者她問到還有什麼心願時，提到若能擁有一家小戲院就一生無憾。報道刊出後，兩個行內人前來接觸，支持她落實夢想去。尋尋覓覓，前年她終於找到了理想地點，去年３月疫症殺到，當初支持她的兩個行家都要退出。Winnie想再找其他投資者，在世界幾乎停擺的一年，不斷地吃閉門羮。天無絕人之路，最困難時，竟又找來新的投資者。有願就有力，她永遠逆流而上，在全世界都說港片玩完時，她開始投資港片，當多位資深電影人賣出香港戲院，高先電影院終於開幕。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疫情到 投資者退出
堅尼地城的吉席街份屬舊區，幾年前地鐵通車後，漸漸變得中產化。位處這裡的高先電影院有四家影院，共280個座位，地方不大，卻相當雅緻。它是罕有的街舖戲院，門外不時傳來電車「叮叮」作響，外觀還有點近似七十年代紐約的戲院。訪問當天，戲院開幕一星期，大老闆Winnie忙得有點累了，但仍笑逐顏開，「票房很滿意。運作上售票仍要改善，會員制、小食部也還沒準備好，慢慢來。」

戲行都知道Winnie想做戲院多年。2019年傳出她已找到地方，再到今天戲院終於開幕，其實經歷了很多，「開戲院我想了十幾年，當年我做過一齣片叫《歌舞廳最後一夜》（Mrs.Henderson Presents），講述女主角在戰亂中買了一家戲院，讓人做騷，這啟發了我，如果這生人能擁有一個院，已很滿足！」本來她在訪問中隨便談到，誰知道兩個行內人讀到，說會支持，「他們很有誠意，每隔一陣子就講，那我真的去找地方了。」

時間來到2019年，社運期間，開始傳出Winnie已找到了院址，正進行裝修，年底就會開幕。當時街頭上烽烽火火，直至翌年年初，她跟業主簽了合約，疫症突然殺到，「去年三月，一直支持我的兩人說：無得搞！全世界都好慘。他們跟我Say Sorry，說要退出。叫我也別再搞了。」她才剛簽了租約，跟二人還未簽股東合同，如果違約，很可能要面對巨額賠償。Winnie說自己不是因為要賠償才硬着頭皮繼續做，而是現址很理想，不想錯過，「這是地舖。我之前找個三個地方，只有一個是地舖。」她最初說想擁有一家戲院，本來只是心願，因為知道若由自己獨力營運，資金根本不足，「走了兩個投資者咪去搵囉，都好辛苦呀，沒有人睬我，大家都像世界末日咁。」

在完全看不到戲院重開的日子裡，怎找到有人下海？「因為真的找不到人，Felix（曾憲玟）說：你何不找找Quincy？」Quincy即王利民，前康宏環球董事局主席，他寫書寫專欄，也在有線做煮食節目，「因為他投資拍了《獅子山上》（2019），電影由我發行才跟他認識，但我們真的不熟。」Winnie本來找的都是電影行內人，因為熟悉行業，不用仔細解釋每項運作，「但Quincy更好，他根本不用我交代。我去問他，他幾乎一口就答應了。他說賺蝕不要緊，最緊要有意義，我很感動。」

信教後「無火」
近年香港情況急劇轉變，Winnie也經歷了也多。2019年，她在遠赴康城影展前，突然發現自己患上癌症。她不動聲息，甚至想過先去康城再回來治療，最終因為未訂機票，取消行程，「治療期間我戴了假髮，都沒人察覺。」由患癌到開戲院期間投資者退出，最終化險為夷，虔誠的她總說「覺得神好錫我，有好多恩典喺我身上。」點解錫？她笑：「因為我好囉。你要做符合祂心意的事，套用基督教的說法，我很馴服。」她笑說：「不過信教後，連李焯桃（前香港國際電影節藝術總監）也說我現在做的戲沒有火！以前我做的戲很激，例如金基德。」金基德最好的電影，訊息其實不算壞吧？「他有特定議題，部分作品很有詩意，人就不談了。」問她若有新一代的金基德如何，她搖搖頭，說不做了。「我信主後不做鬼片，我以前做很多鬼片。」經Winnie手做過的鬼片，最著名的是《午夜凶鈴》。鬼片沒法帶來正面訊息？「有神就有鬼。但做鬼片嚇人有何意義？」她說下去，數到如《不速之客》（The Others）是有意義的，《午夜凶鈴》主題也談母愛，「但例如我從前做很多Scary Movie（《搞乜鬼奪命雜作》）、《嘩鬼
回魂》那些，算了！不提了，總之不做。」如果你遇到下一齣《不速之客》？「可能也會做……但現在我收電郵，一看到Horror（恐怖片）就刪，因為這樣，看少很多，不用又驚又買。」她笑，恰好公司負責買片的Felix跟她口味相近，「除了他喜歡Marvel不同之外，他也不看恐怖片啊！我不喜歡Marvel，但反正我買不到。」

主流的電影公司，生意行先，買片先考慮商業利益，賺了錢才來照顧藝術口味。作為一家小公司，高先向來質素先行。Winnie常說，希望做的片都能帶來訊息，「我會將好的片放前面。好片有很多元素，導演要好，傳遞好的東西，若影片言之有物，相得益彰。考慮完再計數，計唔掂唯有放棄。」她說不會因為電影一定賣，又有噱頭就買，但同時也不會明知虧本，因為喜歡就把它買下來，「計唔掂咪放棄囉。」

1998年，Winnie在泛亞做總經理，負責發行外語片。那年嘉禾解散了整個宣傳部，她本不在被炒之列，但為了兩全，她開了家公司，接收失業員工，同時替嘉禾做宣傳及發行，這就是Golden Scene（高先）。她由秘書入行做到總經理，多年來最擅長做電影發行，2007年開始投資拍片，而且越拍越本土。約2012-13年金像獎，多次有明星在金像獎頒獎台上大叫：「多謝Golden Scene！」，令公司聲名大噪 。黃修平當年拿着《狂舞派》劇本到處叩門，終於找上Winnie，她一句「人哋覺得唔得嘅嘢，我就最鍾意做。」再一次逆水行舟 ，電影順利開拍，結果電影爆紅，成績不俗。

但作為生意，Winnie常說做電影很傻，「好多時回報好低。」點解還要做？「因為會突然有一部──《幻愛》咪有錢賺！電影是賭博，它是偏門，我當然希望套套賺錢。」談起港產片她肉緊。幾年前杜汶澤拍《空手道》，由她發行，二人熟稔。去年杜汶澤辦收費串流平台，Winnie卻轉身回去辦戲院。電影院開幕，杜汶澤在臉書恭喜Winnie，透露曾找她合作拍片放上自己平台，被她拒絕，Winnie笑：「他想找我拍戲，放到他的App上，但我推了，我說我的電影上完戲院，再給你做。」

Winnie可認為首輪電影就要在戲院看？「當然，導演自己也想吧！」

Netflix歧視香港電影
她從小在電影院看戲。爸爸給她們幾姐妹買戲票看戲的畫面，仿如昨日，「當年看戲的人很多，齣齣戲都好看，戲院很大。到我讀書，會自己去麗宮看二輪電影，麗宮有3,000個座位。當年買票要排隊，看戲的人多，常買不到戲票，戲院外還有人在賣煨魷魚，很好吃啊。」Winnie看不看Netflix？她笑着說有看，但用的是別人戶口，自己沒有付費，「我不喜歡他們不買香港電影，有一點歧視香港電影。我覺得他們不尊重香港電影。他們只買舊片，舊片便宜嘛。」她說《拆彈2》票房很好，但那是合拍片，「我說的是香港電影，製作又細，Netflix不買，電視台少買，外埠也很少人買，很難做，所以更加要找地方上畫，盡量想在戲院收回成本。還好現在香港觀眾也喜歡入場看香港電影。」

她認為港片不會死，「我必須要講，電影發展基金令好多新導演拍到作品，今年還有一個叫『薪火相傳』計劃。」因為市場轉變，投資風險越來越大，「理想的話，是港片能去到外面，但我們的電影好難出去，即使到了台灣票房也不行，再不行大家就會卻步。為何不行？我也不知道。」

過了電檢為何不可放映？
做電影發行，若沒有自己院線，排片相當被動，直接影響到影片收益，這也是Winnie想擁有自家戲院的一個原因。

「有戲院，你可以在自家戲院安排很多事情。」她說，若未有映期，自家戲院可先安排優先場，做好口碑，宣傳品也可早點擺放，「他們自己的戲就很早宣傳，這也無可厚非，當然是這樣。咁有了自己戲院，咪做番同樣的事囉，嘻嘻！」她自個自的笑了起來，然後補充自己只有一家戲院，這麼做也起不了什麼作用。Winnie說對於映細片，大院線習慣找一兩場來試水溫，反應好再加場，「但你畀的場次不好，反應自然不好啦。」

電影是流行文化中具有影響力的一環，向來受到注視。但她向來特立獨行，過去兩年中國電影人集體杯葛台灣金馬獎，絕大部分香港電影老闆都不再出席？，Winnie不理照去，可有壓力？「他們要返大陸嘛，我無考慮。」問她如今很多電影院都不敢放一些題材敏感電影，高先會怎處理，她說「只要過了電檢，都會做。為何不可以做？」

高先電影院去年已簽好合約，理應早就開始交租，但受疫情影響，是否交足，Winnie微笑說「還要傾」。對於理想與現實的拉扯，她說因為電影院因為有其他股東，會盡量平衡。但對於電影市道，她仍然樂觀，「你看看戲院重開，有好多人入場。看戲是香港人主要娛樂，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