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飛：冒犯名詞中性化

法改會倡以「未經同意插入」取締「強姦」，「因『強姦』一詞會對受害人帶來社會負面標籤而反對繼續沿用該詞；建議採用『以插入方式（包括以陽具或非以陽具作出的插入）進行性侵犯』的罪行取代『強姦』一詞」云云，相信是因應西方近年以較中性的名詞代替冒犯名詞的潮流。

此改動涉及的法律問題，占飛無從置喙。可是，應否取締所有冒犯名詞，值得商榷。語言文字自有其發展軌跡，「強姦」本意指冒犯、傷害別人的行為，以較中性的名詞代替，會否減輕其冒犯、傷害性質呢？何況，「插入方式性侵犯」他日會否帶有「負面標籤」？也未可料。到時會否又改？

萬里長城不是城

《毛詩序》說「詩有六義」，比是其一。比就是比喻，西方修辭學再細分為明喻和隱喻。隱喻英文是metaphor，來自古希臘文metapherein，meta意思是後面、後設，pherein是攜帶。隱喻就是：除了字面的意思外，後面還帶有「言外之意」。

亞里士多德討論隱喻時有言，後面的「言外之意」主要作用是：使聽者聯想到其他意思。比如近年流行的「豬隊友」一詞，不是指隊友真的是豬，而是指隊友蠢笨、有破壞沒建設如豬。

文學離不開隱喻。譬如說， 人生如夢，其實不是個良好的隱喻：是指人生像夢一樣離奇荒誕嗎？況且，夢必有醒時，醒來才知之前發夢，永不會醒的夢就是死亡。

有些隱喻別有目的，比如將1998年的金融動盪稱為金融風暴，2008年的稱為金融海嘯。風暴和海嘯都是天災，非人力可以預防或挽救的。以此形容金融動盪，即暗示這不是人禍，而是天災。事實剛剛相反，它們都是人為的災難。稱為風暴、海嘯，乃是推卸責任，使受害者難以追究華爾街的金融大鱷。倒不如1929年的大蕭條一詞實話實說。

中國人自豪的萬里長城，其實也是隱喻。萬里長城不是一個城，而是蜿蜒萬里的城牆。建城牆之目的是阻擋外敵入侵，和用牆圍起一個城，保護城中百姓不受外來侵害一樣。由於「城」給人安全、受保護的感覺，而且從古到今，城市都比鎮鄉繁榮，是以現今不少商場、店舖甚至住宅都以「城」為名，如海港城、又一城、羅湖城之類，都是言過其實的隱喻。

岔開一筆，日本很少名為「城」的商場。事關日本的城跟中國的城不同，大多只是管治者建的類似北京紫禁城的皇城或歐洲的堡壘，王侯貴族住在城內，武士、農工商住在皇城外的街道（町），在皇城的毗鄰。中國則用城牆圍起一大片土地，王侯貴族再在城內自建皇城府宅。城內有手工業和商業，農村則在城牆外，農民（如劉姥姥）很少進城。中國的城鄉差別就是這樣來的。

常言道：「不怕生壞命，只怕改壞名。」名字其實是隱喻，給別人一個好印象。名為振邦的，未必真的能振興家國，只想令聽者以為他有大志，有振興家國大志的自然是正氣的良民。

內地常用「法律武器」一詞，暗指法律不是用來保護，而是用來打擊的。此外，不少內地學者認為不應動輒用「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這樣的外交辭令，皆因洋人並不如國人那麼「重情」，不認為傷害別人的感情有什麼大不了，你的感情受傷害是你的事，我為什麼要負責？

網絡用詞多隱喻

互聯網用的名詞，亦大多是隱喻。洋人說在網上「衝浪」（surf）。衝浪既是體育，也是刺激的行為。沒有強健的體魄，如何衝浪？簡簡單單一個字，上網便成為充滿「正能量」的行為。中文不譯作「衝浪」而譯作「漫遊」，一來衝浪不是中國人喜愛的運動，二來國人嗜好旅遊，旅遊是享受，將上網說成是享受，也達到鼓勵上網之目的。

幾年前，跟世界頂尖高手比賽圍棋的電腦程式，稱為AlphaGo。Go是圍棋，Alpha是第一。動物學家稱一群動物中最強壯的雄性領袖為Alpha male。電腦程式而稱Alpha，氣勢已壓對手一籌，果然擊敗所有人類高手。至於將robot譯為「機械人」而不是音譯為「勞博」，更暗示robot跟工業用的機器不同。機器為人所役，聽人指揮。「機械人」卻可能反過來役人、指揮人。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