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訪】英國居港攝影師 記錄55名婦女纏足人生

居港11年的英國攝影師Jo Farrell，爸爸是Sir Terry Farrell，英國著名的建築師，母親則是開餐廳的女強人。13年前，她開始深入山東及雲南等地村落，以鏡頭記錄中國纏腳婦人的現狀。她總共記錄了55名女性，雖然大部分都是跟隨習俗被迫纏足，但也有一些是自願的。

「在這個旅程之前，我有一種想法，就是纏足是痛苦及醜陋的。但直至我把這對三寸金蓮放在手上，我感到它們很軟，像一件藝術品。然後，我就想到她們究竟忍受了多少痛楚，才能令自己在所屬的社會裏呈現美態。」

她指，這類對女性的規範在每個社會都有，包括200年前西方的緊束衣（corset），到今天我們則有高跟鞋，為了長時間穿高跟鞋，有些女性還自願接手「灰姑娘手術」（Cinderella surgery）。

Jo的攝影展「紮腳」現正在上環的醫學博物館展出，展期至4月1日。

在其中一個展櫃，她放了一對纏足鞋及一對高跟鞋做對比。

「那是我的高跟鞋！哈哈！」她笑道。

為何把兩者做對比？

「其實我仍然很喜歡高跟鞋，但它們令我感到女性化的同時，卻也實在令人腳痛得很。在現代，有些女士為了穿高跟鞋，不惜做各種手術，令自己可以穿更長時間，如削細腳骨以穿更尖頭的鞋，或在腳底前方注入肉毒桿菌（Botox），令穿高跟鞋時更舒適。」這一類型的手術被外媒稱為「灰姑娘手術」（Cinderella surgery）。

「我知道現在還有『陰道整容術』（Vaginoplasty）……我們就像停留在纏足年代，仍然在做同一樣的事情。」她認為，每個社會都有不同的審美習俗。「中國有纏足，西方也有緊束衣。」

歐洲在十八及十九世紀流行緊束衣，女孩在年幼時期已要穿緊束衣。法國皇后嘉芙蓮．德．麥地奇（Catherine de Medici）的13吋腰，更成為當年婦女的仿效對象。

「緊束衣導致女士的內臟移位或碎裂，直至大家都發現女孩穿上緊束衣後呼吸困難、不能工作、面色蒼白才叫停這習俗。」她道。除了纏足，她亦有到泰國北部克耶（Kayan）拍攝套上20個以上金屬圈的長頸族女人，以及緬甸欽族（Chin）臉部刺青的女性。「女人忍受痛楚的目的，都是取悅異性。」

這天她穿的是在山東買回來的平底功夫鞋，價錢為40元人民幣。「這對布鞋真是十分舒服！我每一次去到就會買3至4對！」

偶然找到個案

為何她對「纏足」這個題材感興趣？

「我那時想做一些關於亞洲的故事，於是我想到纏足，周圍問人，都無人介紹到個案給我。某次，我在的士內跟朋友談到這個問題，司機聽到了，就說『我的祖母正是纏足的』。」

這人名為張雲英，Jo第一次見張婆婆是2006年，地點在山東。去到張婆婆的村落，她又找到另外3名纏足老婦，「她們原本對被拍攝不感興趣的，後來我拿出我的攝影集送給她們，她們就覺得可以參與了。」

其餘的婦女，多是通過別人介紹而聯繫上，「我試過3次在路上見到纏足婦女，立刻叫司機停車，然後她們又成了我的個案。」纏足婦除了腳形小，穿的鞋與別不同，且走路時，每一步都靠腳踭先觸地，這種特別步法，她一眼就認到。

中國古時婦女美德是「三步不出閨門」，纏足其中一個功能正是令女人不能離家太遠，「噢，又未至於3步這麼少，但她們通常不會站得太久，見到椅子就會坐下來。她們大部分都不曾去過大城市，有些人最多去過北京等地。在4月，CNN會贊助我帶兩位婆婆一起到長城參觀——她們從沒去過。」

Jo記錄的55個婦女全為80歲或以上，直到今天已有三分一人去世。「目前，年紀最小的81歲，年紀最大的107歲。」雖然早於1911年纏足已被政府禁止，但這些農村婦女仍保留此陋習。

主要纏足原因

Jo指，對於當年的女孩來說，纏足是「嫁給富裕人家」的保證，「你可以嫁予擁有更多土地或綿羊的地主」。

她們最後真是「嫁給富裕人家」？

「大部分是。」她點頭道。

她們對纏足有何感想？

「她們說是為了家庭，不考慮個人感受。」她道：「隨着年歲漸長，體重增加，腳趾在繃帶內被慢慢壓碎。因此，第一年是最痛苦的。」

有個婆婆名為蘇熙榮，她在7歲纏足，21歲結婚。

「她試過卸下纏足布，但被祖母責罵，甚至用刀?她的腳！」

「另一個女人本來沒有纏足，但一次在她的祖父生日會，被姨媽取笑，於是她一回到家就被媽媽捉住包腳，那一年她11歲。」

她們大部分在7歲開始纏足，也有人15歲才開始。

「有個15歲才紮腳的女人，是因為她的媽媽不願意女兒這樣子。因此她自己動起手來為自己纏足。她的朋友都這麼做，她深信這樣的腳，才可保證到美好的將來。」而她果然嫁得好，不是指丈夫的財勢方面，而是這名丈夫對太太甚好。

「我叫他們做快樂夫婦，每次我前去探望，都是這名丈夫煮飯給我吃，婆婆說：『煮飯是丈夫的工作。』你可以見到，她的雙腳還是很大的。」她說，有幾個女人都是這樣，家人不願看她們纏足，她們就把心一橫自己動手。

訪問丈夫看法

Jo認為劉峰巒的故事最悲慘。她在1920年出生，在5歲被拐帶，被賣給陌生人做老婆。「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也不知道來自何方。她有10個孩子，9個因饑荒而在3歲前去世。她只留有一個兒子及一個孫兒，但孫兒在19歲時因血癌去世。」劉峰巒嫁的是一個窮光蛋。

她也有訪問丈夫們。

「他們說，那是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太太纏足令我倍感欣慰。」

會否覺得太太更性感？

「他們通常的回應只是笑而不語。」

她們當中一些人，到今天仍然天天用布紮腳。

「我看過一本書，書內指出當年的妓女也有纏足，部分嫖客會因而得到更大的性愛快感——可見纏足對某些男性還是有吸引力的。其中有記載，某一個男人還會咬妓女的足部，令她們更加痛楚，都幾恐怖！」

拍攝前，是否需要付費給這些婆婆？

「不，有人問過，但我拒絕了。我覺得這是新聞道德的一部分。但我每次去，都會送禮物給他們，例如朱古力及茶葉。」她想一想道。「其實要說服她們並不困難，她們年事已大，從沒對別人說過自己的故事，她們也想留下記錄。最困難反而是說服她們的子女，他們認為這是咸豐年代的事，不能反映新中國的模樣。」不過，這13年來，為了這個計劃，她先後去過內地20次，花的金錢是「多過我戶口的錢」，她打趣道。

這些婦女除了雙腳變形，不能走得太久外，還有沒有其他病症？

「沒有，她們只因為年長可能有青光眼等。」

Jo第一次聽到「纏足」（bound feet）這個詞彙，是在她14歲的時候。

「有人見到我的腳這麼大，打趣建議我去纏足！」她人長得頗高，腳掌大其實都很正常。

如果她生在當年的中國社會，她會否也纏足？

「我應該會。在家庭及朋輩壓力下，這是無可避免的。」

撰文：譚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