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塞內加爾藝術的內斂與反叛

2023-02-07

塞內加爾在剛過去的世界盃打入16強,球員們在贏波之後,一起高舉已故前國腳柏巴迪奧普(Pape Bouba Diop)的海報:「真正的獅子長存(True lion never dies)」,慶祝勝利的同時不忘向國家英雄致敬。我對足球了解不多,但對這一幕有很深刻的印象。夾盡天時地利人和,明明落場流汗的是自己,高興拿彩的時候卻不獨吞,跟不在場的前人分享那份親手獲得的榮耀。這證明:一,這位前國腳肯定是球員們心裡的真英雄,二,塞內加爾這國家的文化應該是有點意思的。

TEXT BY HOYIN

Image description Laboratoire AgitArt 藝術家1990年在國家劇院前的街頭展覽 Courtesy of Weltkulturen Museum, Frankfurt am Main; Collection Axt/Sy.

國的殖民統治,經歷過奴隸販賣時代的慘痛歷史。二十世紀初,達卡成為了法國在西非的直屬城市,一直到1960年塞內加爾獨立,成為了整個國家的首都。從藝術的角度看這地方,會有點摸不着頭腦,因為非洲最有名的幾位大藝術家都並未有來自塞內加爾:以繪畫、動畫、舞台等跨媒介創作來批判歷史的William Kentridge,來自南非;擅長畫身體的女藝術家Marlene Dumas,也是南非;以抽象地景畫見稱藝術圈的Julie Mehretu,來自埃塞俄比亞;新一代炙手可熱的畫家Amoako Boafo,來自迦納。最妙的是,縱觀今天非洲最重要的藝術活動,其實是發生在塞內加爾的「達卡雙年展Dak'Art」,它把非洲不同國家的藝術家帶到世界各地的觀眾眼前,吸引國際藝術圈的VIP們前往拜訪。如是者,塞內加爾這四年一度才獲人們關注的地方,原來一直默默擔當着非洲藝術家衝出國際的平台。這跟打進16強的球員的那種「不獨吞拿彩」精神又有異曲同工之妙。為什麼如此一個地方會這樣謙虛?這種「小我」精神又能夠在這國家的藝術發展裡得以理解嗎?

Image description Viyé Diba, Red Escape II, 1999. Cotton strip cloth, pigment, sand, wood, metal, 170.2 x 139.7 cm. Brooklyn Museum, Gift of Elliot Picket, by exchange and Alfred T. White Fund, 2011.30 © artist or artist's estate

文藝治國與內斂的文人藝術 - Viyé Diba與Ndary Lo
在1960年從法國獲得獨立後,Léopold Sédar Senghor(利奧波德.塞達爾.桑戈爾)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第一任民選總統。Léopold於30年代的法國巴黎學習語言與文化理論,然後在當地的大學任教逾十年時間。他在巴黎文化圈的地位不能忽視,就連哲學家沙特也曾經為他的書撰寫前言。身為文化理論家、詩人的他在1945年決定回達卡從政,他信奉非洲社會主義,大力推舉「Negritude」理論,也就是要在從殖民政府獨立以後回到非洲文化和黑人傳統,以藝術與文化為重心來施政。這位以文藝治國的總統在獨立以後建立藝術學校、國家博物館和藝術節等屬於當地的文化體系,更在1966年親自舉辦首屆「世界黑人藝術節」,邀請詩人、作家、藝術家、舞者等以跨媒介的視野慶祝黑人的藝術,而這藝術節成為了後來「達卡雙年展」的原型。

以文藝治國,換來的是一代創作內斂、追求抽象的概念藝術家。1954年出生的Viyé Diba就是其中一位表表者。這位兩度奪得「達卡雙年展藝術大獎」的藝術家喜歡以混合媒體、裝置和行為藝術創作。他常常使用本地回收的現成物創作,探討自然環境和公共空間之間的角力,反映人類身在的環境所受到的威脅。他的作品《Red Escape II》(1999年)以達卡街上撿來的木頭而成,他把Nkisi Nkondi (非洲傳統的神靈)解構為紅色與黃色,還原木頭本身的痕跡,從簡約的視覺語言揉合塞內加爾的傳說,隱喻大自然、超自然、社會之間的關係。他的作品獲北卡羅來納藝術博物館、布魯克林博物館和華盛頓特區的國家非洲藝術博物館等地方收藏。

Image description Ndary Lo, Walking Men (2016), iron and wood. Photo courtesy of 5 Continents

另一位同年代的藝術家Ndary Lo(1961-2017年)同樣喜歡以現成物出發創作,也同樣贏過「達卡雙年展藝術大獎」。跟Viyé不同的是,Ndary的作品更為具象,看上去會容易進入一點,他特別愛樹的形狀,因為樹是塞內加爾的象徵,在非洲人的集體想像中,樹木無所不在,也是生命、自然和智慧的起源。 比如是他的一系列《Walking Men》雕塑,他想像人跟植物合一,互相汲取能量,乾枯的物料隱藏着藝術家對物質和精神環境的警告。

Image description Issa Samb晚年在倫敦的個人展覽《From the Ethics of Acting to the Empire Without Signs》的現場表演,2014

100%還原非洲黑人文化本義-Laboratoire AgitArt 、Issa Samb 與新一代的協作項目以文藝治國這一套讓塞內加爾的藝術家變得內斂,但隨時間過去,有藝術家覺得這一套或許太溫和,畢竟殖民時期所殘留的痕跡實在太過深刻。於是有一群藝術家另起爐灶,在1974年創立 Laboratoire AgitArt,目的是要反對政府利用藝術謀取政治利益,同時想要擺脫傳統的藝術形式。這是非洲第一個藝術家團體,也是最重要的團體之一,由作家、演員、藝術家和理論家等跨範疇的人所組成,通過跨學科協作、街頭表演、即興創作、工作坊、出版等不同方法挑戰前總統的「Negritude」理論,更深入追問「黑人藝術」的意義。他們「越亂越好」的風格跟文人的內斂取態截然不同,雖然他們現在已甚少活躍,但其中一位創始成員Issa Samb(1945-2017年)依然體現當年的反叛。這一位份量相當的藝術家就像一位老頑童,遊走在不同的藝術風格和媒介,作品裡可以找到超現實主義、達達運動等影響。包括他晚年的展覽,已經是69歲的他依然喜歡以立體、衣服、洋娃娃、樹葉、X光片等不同物料形成展覽的邏輯,通過凌亂的物件追問黑人藝術的根源問題。

Image description The School of Mutants,展覽現場照片 Photo Courtesy of Raw Material Company

Image description Raw Material Company與Little Sun合作探討太陽能源燈的科技 Photo courtesy of Raw Material Company

Issa Samb和 Laboratoire AgitArt的出現直接影響新一代的藝術家,達卡年輕一輩的藝術家開始轉向跨學科的協作形創作,並且多走社群參與、實地研究的方向。對於新一輩來說,藝術不是個人風格的表達,而是集體的實驗和探索。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塞內加爾的藝術家沒有如非洲其他藝術家獲得國際關注,因為:一,這些藝術家刻意不以繪畫等博物館、畫廊喜歡的傳統媒介來創作,二,他們關心的議題未必得到廣泛觀眾的共鳴。其中比較活躍的是Raw Material Company,他們於2008年成立,是一個集駐留計劃、辯論、展覽、研究等為主導的藝術平台。他們最新的項目就是與國際有名的藝術家 Olafur Eliasson所創辦的Little Sun合作,以太陽能源燈的科技放到非洲的語境下。對於Raw來說,藝術並不是為了滿足觀眾對美的追求,更多燃眉之急的議題同樣需要得到關心。另一個值得注意的跨學科藝術項目是《The School of Mutants》,這研究由藝術家Hamedine Kane和Stéphane Verlet-Bottéro於 2018 年發起,他們從建築、工程、符號學等角度出發,專門研究西非許多廢棄的教育設施的潛在潛力,例如位於塞內加爾境內一所未建成的非洲未來大學、一套於1970年代流行的非洲工程學語言等。

這些以協作與研究為主導的藝術並不是主流藝術圈所喜歡的,但往往通過這樣的實驗才能啟發再新一代的藝術家來創作,一脈相承。就跟塞內加爾的球員一樣,這承上啟下、飲水思源的特點同樣在藝術發展了看得到,從總統的文藝治國,到反「文藝治國」的反叛,甚至到近期的跨學科協作,塞內加爾的藝術發展與其國家的民族主義有着息息相關的關係,但世代之間持不同觀點的同時又會做到兼容。是時候飛一趟塞內加爾了……

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