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之前的夏姿

在絕大部分人心目中，時裝，是西方的衣服；我們從小看到大的刺繡服飾，是古裝。可是，在台灣設計師王陳彩霞眼裡，中華文化的傳統製衣技術，是能夠穿越時空的超級寶庫，所以她在四十年前，創立了個人品牌夏姿．陳（Shiatzy Chen），主打中西合壁，由台北打到巴黎。

正當大家以為品牌踏上國際舞台，光宗耀祖。對王太太來說，完美、驕傲，仍有漫漫長路要努力跑。

Shiatzy Chen在2008年登上巴黎天橋，屈指一算，即將踏入黃金十年。今年三月舉行的2017秋冬時裝周，是第十八個在巴黎發布的系列，在時裝騷之前一日，我到了品牌工作室，見證團隊如火如荼作最後準備，也跟王太太傾了幾句。

時裝騷的邀請卡，印上一隻醒獅，系列應該跟舞龍舞獅有關吧，聽聽她親自介紹。「這次也是用中華元素連結，不只是時裝騷邀請卡，時裝騷場內燈光，以及衣服，都會見到獅子。我嘗試把這種傳統元素，變成時尚、現代的東西，衣服的緹花、繡花，這系列也有點不一樣，唯一不變是夏姿繼續運用中華元素，結合西方的意念混搭出來。」

王太太語重心長地說，她一直把中國幾千年來累積的精神、故事，跟西方的線條融合。可能，隨年月更替，布料及技術會有進步，顏色及剪裁會有分別。透過中西合壁，以創造「華夏新姿」的使命與目標，四十年來，從未間斷。
中與西，幾千年來各自各精采，擁有天各一方的文化，將兩者無縫結合，不是不可能，只是超高難度，連兩年前的時裝奧斯卡Met Gala都嚴重出事。她也直認，這工作不容易，亦可以解釋為何中國、香港設計師那麼多，卻沒有很多人選擇這樣做。「夏姿下年便是四十周年，我們研究了三十九年，每一次都碰到各種困難，要中西合壁撞出火花，真的很難。」

難還難，不代表沒有成功例子，早在Shiatzy Chen首次登陸巴黎的2009春夏系列，以《堅瓷》（China）為名，將中式瓷器意象與形態，融合西方的立體輪廓，就是美輪美奐的中西合壁。再舉個例，品牌的標誌，以中式圖章為靈感，刻上「SC」，簡簡單單，清楚交代品牌的背景及方向。

由零開始，中國文化及刺繡，是Shiatzy Chen的核心價值。剛發布的FW17系列，在各種布料之上，繡上醒獅、鳳凰及花卉等傳統圖案。的而且確，要刺繡中華圖案，始終是東方師傅才能繡出動物的形與神，品牌所有刺繡，一針一線，都是由台北與上海工藝坊的師傅負責。

她透露，在公司裡面，勝在老中青都有，老一輩帶來經驗，年輕人有屬於他們世代的想法。有新的想法，就有新的火花，這種平衡，可以把舊的故事，轉化成現代時尚的新故事，唯一要注意一點。

「當一個主題出來的時候，不能劃太多界線，否則只會變成限制。」王太太的經驗之談。另一方面，她很清楚，設計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teamwork。「我們有同事打板，有人會剪裁，有人從旁提出意見，我現在是比較站在上面，觀察他們的工作。如果我也跳進去，可能會混作一團。」一個好老闆，本應是這樣吧。這還未算，為了擴闊設計助理的視野，她會送他們到巴黎，進行為期三至六個月的工作訓練，吸收西方的時尚養分。這些機會，令人羨慕。

中西合壁，目標已是天比高，加上作客出騷，難度再度提升。我問王太太，總結九年經驗，巴黎這個時尚天堂，對她與她的團隊有何影響。她想了幾秒鐘，慢慢地說：「來巴黎呀，真是不容易，我們也花了很多金錢，賺會一點經驗，各方面都要很小心，現在開始懂得講價了。」

「我們整個設計團隊，每次來巴黎，都會看到其他品牌的作品，產生很大刺激，希望做得比上次更好。在巴黎時裝周，雲集世界品牌，國外媒體都會注意，上到了競技平台，就不容易下來，這是一個很好的鞭策，只能越做越好，更往前，更往前，更往前，才能超越自己及對手。」她應該不知道香港的網絡潮流用語，重要的事情，她都會講三次。

我再追問，作為巴黎時裝周極少數華人代表，唯一台灣品牌，Shiatzy Chen有沒有令她感到驕傲。她又想想，給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她這樣說：「我覺得，夏姿還未到驕傲的時候，尤其是經常面對國際頂級品牌，我們知道自己還差多少，才能到達那個境界。你不改善不好的地方，甚至覺得驕傲、自滿，那個境界，永遠不會達到，我們仍然需要很大努力。驕傲，再過幾年再想想吧。」

聽到她的答案，那一刻，有點傷感。有時候，做人並非全力已赴，就會做到最好。作為一個台灣品牌，飄洋過海，跟財雄勢大的頂級品牌相比，會否有些少苛刻？可是，假如連自己都不對自己苛刻，對自己都沒有要求，似乎背叛了設計師的天賦責任。

品牌暫時未夠完美，她堅定地表示，Shiatzy Chen在她心目中，是一個很有文化，希望大家都會喜歡的品牌。「夏姿是我的baby，一生的最愛，我付出了所有心血。」她對品牌的愛，充滿份量，人生能夠擁有這種愛，某程度上，是一種幸福。

她回想，一開始做時裝設計的時候，只是很單純地想做衣服，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時裝設計師。「當初，我沒有練很好的素質去做這一行，可是，當我一步一步走下去，由台北到東南亞，再到巴黎，我的心態開始改變，看到整個世界，原來服裝是這樣的，感受到當中的困難、辛苦，令我的心更開闊，這一點是我最高興。」我想到四個字，苦盡甘來。

訪問完畢，隱約覺得氣氛有一點苦澀，於是問了一句：「邀請卡的獅子，是你畫的嗎？」王太太聽到，雙眼微彎，好像在笑。「不是喇，我有那樣厲害就好，我可以去當畫家，哈哈。」笑一笑，世界更美妙，即時開心哂。

文：Ben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