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影響西方藝術

不說不知，在英國南部有這麼一個小鎮，名喚St Ives（聖艾夫斯），風景怡人，因此吸引過如繪畫大師如Turner來此寫生。1920年代，西方藝術世界中心在巴黎，後印象主義引爆各類藝術創作，但不少最前衛的藝術家，竟然都選擇了來這小鎮逗留，有好幾十年，它是英國最實驗的藝術創作地。來這裡交流的除了大師Mark Rothko，還有佛學家鈴木大拙，St Ives風格，就是深受東方佛學和美學影響的西方藝術。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Calvin Hui：英國南部的小鎮
位於中環雲咸街的3812畫廊，三月將展出以St Ives為主題的畫展《放眼東方：聖艾夫斯藝術家與佛教》，主攻英國當代藝術的畫廊在香港不多，提及St Ives這小鎮的更是聞所未聞，3812創辦人Calvin Hui說：「St Ives是位於英國幾乎最南部的一個小鎮，風景很美，是英國本地旅遊熱點。2018年我去度了一個假，是這次展覽的開端。我到埗了，才知道那裡有間Tate！」

步進Tate St Ives，他見到林壽宇、李元佳作品，二人在英國生活過，這展覽講述的，是英國當代藝術的興起過程。漸漸Calvin才了解此小鎮是個藝術小寶庫。島上很多藝術工作室、藝術協會等組織，「原來對英國藝術發展深具意義。」

同年3812在倫敦開了分館，Calvin因此多接觸英國藝術，這兩年因為疫情，他留在香港，多了思考畫廊的發展，既然倫敦及香港都有畫廊，是否可把中國水墨帶到英國，又把英國藝術也帶來香港？剛好，St Ives就是從1920年代開始，成了東西藝術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基地。

「有次我跟策展人Philip Dodd談起，他說你知不知道有個香港出生的藝術家後來到了St Ives，把東方思想帶了過去，影響深遠的藝術家Bernard Leach？」恰好Calvin由幾年前做蕭勤和Mark Rothko展覽，也是提到了佛學對藝術的影響，路線不謀而合。

藝術家為何會去到這小鎮？ 一是被景色吸引了，「Turner是被那24小時光線都不一樣的景色迷住，於是去探索光，後來再影響了印象派。另外是心理的需要，它像一個離島，如果由倫敦坐火車要4小時。20世紀初一戰時期，好多藝術家因為生活因素，離開了大城市，遷到小鎮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香港出生的Bernard Leach
當時，Barbara Hepworth、Ben Nicholson等人是較早到達的殿堂級藝術家，但同時，也有極小量本土藝術家，在藝術史上留下一麟半爪，Alfred Wallis這名字，在談到St Ives時必然提到，但他其實不是全職藝術家，「他是漁民，不是畫家，他喜歡畫漁船，後來對英國藝術發展有了很大的影響，令保守的藝術圈像甦醒一樣。其他到來的藝術家，都開始在St Ives進入了抽象的探索。」

Calvin喜歡的名字除有Ben Nicholson、Terry Frost、Peter Lanyon，也喜歡素人畫家Alfred Wallis，他說Wallis的畫都很迷你，多數只比手掌大一點，這種尺幅，大概因為他是業餘畫家，資源所限導致。還有兩個名字必然會提到，一個是Bryan Wynter，他同時迷上了佛教和受到毒品影響，追求精神解放，畫下很多迷幻作品，「這次展覽主題是佛教，因為在二戰後它在全世界遍地開花，因為當時人們在追求心靈救贖，追求烏托邦。」

另一必提的名字是Bernard Leach，他是在香港出生的英國人，後來到了日本，再到St Ives開設陶瓷工作室。因為在東方生活過，對東方美學、禪學都有認識，「創作上他很直覺，處於空靈狀態。Leach來到St Ives後常跟本地藝術家碰撞，又邀請了大名鼎鼎的禪學家鈴木大拙到來，跟藝術文化界交流，對此影響深遠。」Calvin說，對他們來說，藝術和禪都是抽象的，因此St Ives成了英國最前衛的藝術實驗地，而是次展覽，當中99%作品都是抽象畫。

因為從2018年開始在倫敦開設了畫廊，與英國本土的藝術家多了認識，因此 Calvin也會想多把當地藝術家作品帶來香港，同時把中國水墨也帶到英國。他對英國人推廣英國藝術也是有一點意見，「英國藝術面貌好多，創作力很強，但從商業角度，英國拍賣會總有一類是British Modern Art，把自己歸類在一個國家內。美國人不會這樣。這次展覽希望用一個切入點，去看它是世界藝術交流的中心，不可以只看英國本土的藝術。」

策展人Philip Dodd：反商業的藝術家們
跟這次展覽參針引線的，還有英國策展人Philip Dodd，他可是這方面的專家，談英國藝術，談St Ives的藝術歷史地位，他都能倒背如流。

「藝術家由城市去到郊區的St Ives是事實，但同時它是一個歐洲較大的藝術運動的一部分，例如當時像畢卡索 、馬蒂斯等，由巴黎去到法國南部居住。St Ives的藝術家除了一兩個以外，大部份都是來自外地的。」在那個戰後的年代，人人都往小鎮走，避開大城市，「因此有個悖論，藝術家千里迢迢，由倫敦或自己的出生地來到此地過簡單生活，同時追尋前衛藝術創作。很多這些作品都是反工業、反商業的。留在St Ives，他們能跟商業世界保持一定距離。」

談St Ives歷史，有幾個重要時刻，Dodd：「一是1920年代，當時Bernard Leach等到來，們想做的是傳統陶瓷藝術，但把它們做得現代，專注工藝，同時反對大量生產；二，到了1940-1950 更多藝術家來到，他們很多都被大戰創傷過。他們前來，是要休養。」

在這樣的社會和心理環境下，產生了另一種心靈需要，「40-50年代精神分析在歐洲很流行，榮格（Carl Jung）是讀佛學的，藝術家讀精神分析，可以接觸到自己的潛意識。因此藝術家前來St Ives，也因為不同時期，各有不同原因前來及停留。」

在Dodd眼裡，St Ives作為藝術家搖籃，時間有近乎半個世紀，最鼎盛是1940-70年代。此外，St Ives及它處於的Cornwall風景怡人，向來是英國人渡假熱門選擇，這是初代藝術家前來的原因，「這地方除了變成藝術小鎮，也成了旅遊熱門之選，樓價上升。而每當藝術家遷到一個地方，樓價通常會上升。當Tate在1993年，在St Ives開設博物館，它成了歷史上的紀念碑。」

沒藝術的藝術Artless Art
問Dodd如果要選擇具代表性的St Ives藝術家，他會怎選，他答：「第一個我會選的是Peter Lanyon，他是唯一本地的藝術家，在St Ives出生，在此成長。他出生自一個富有家庭，因此不必工作，他的作品十分複雜，他知書識禮，對文學造詣及歷史很認識。他想重新發明，再想像風景畫可以是怎樣的。」但Lanyon後來因為想把山景看得清楚，在高山上坐滑翔機下來，結果發生意外去世。

「第二位是蘇格蘭人Alan Davie，他討厭被稱為St Ives藝術家，但他是這裡的重要人物，作品被Tate、紐約MoMA、國家博物館收藏。他很早就信奉佛教禪宗，他並不認為藝術家與作品是分開的，他的作品，遊走在抽象與具像之間。第三位，是Bryan Wynter，他在40歲後讀了很多榮格作品，後來參與了一個醫學實驗，看毒品在他身上的影響。」

Dodd不認為這些藝術家在畫風上有共通之處，形容他們比較像一個家庭，「尤其40-50年代的藝術家，他們想法可能相近，但做出來各有不同。他們都是現代主義者，之所以來到St Ives，他們不是為了逃避現代生活，反而是因為像St Ives這樣的地方，能讓他們在藝術上做實驗。」

畫風上也許各有不同，他們的共通點，是對商業世界都感反對，對佛教都很感興趣，「佛教讓他們可以遠離商業世界，40-50年代的他們，很多都想成為抽象畫家，或大都以抽象創作。當年鈴木大拙來到，教導他們佛學，他們想要創作「沒有藝術的藝術」（artless art），這令他們的作品跟美國當時的抽象表現義面貌很是不同，他們的作品，跟亞洲有連結。」

談東方影響，不得不提香港出生，把鈴木帶來的Bernard Leach，「他對St Ives來說是極為重要的，他在香港出生，後來去了日本，因此他明白東方的美學，把他加了點自己的英式智慧。他是 個反對工業化/大量生產藝術的人，專注工藝，不是要回到從前，而是要做出超越資本主義下的運作。」

St Ives藝術家大都畫抽象畫，他們不像當年Turner，創作上已不直接受到這裡的美麗景色影響，「對藝術家來說，他們是從實體的風景，轉移到內在的風景去。他們想像自己的潛意識，像揭開自己的這一切，而最佳方法，就是繪畫抽象畫。」

1993年Tate St Ives開幕，成了這裡的藝術地標，Dodd說它展出的不只是本地作品，也從韓國、日本、美國引進不同作品展出，「因此一方面這也是承繼了傳統，也現代地，從外地引進了不同的藝術。」

Dodd在過去十七年常遊走於中國、香港及歐洲之間工作。他說，一般的說法，是東方藝術家都去學習歐洲藝術，但也許相反也是事實。這次展覽中，分成兩部分，一邊是早期的St Ives藝術家作品，例如Hilma af Klint、Bernard Leach、William Staite Murray、Alfred Wallis，「這是想給觀眾看到1920年，現代的藝術家來到St Ives的影響。」

展覽的核心，是1950-60年代在St Ives創作的藝術家們，「他們有些逗留了很長時間，有些很短，但他們像一個大家庭，有其相似之處，而把它們聯繫在一起的，是他們都在St Ives創作過，都是現代藝術家，都讀佛經。」
1955年鈴木大拙受邀來到St Ives，當時歐洲流行一本書：《箭術與禪心》，正是由鈴木寫序的，「佛教對這些藝術家來說相當重要，對美國文化更是影響巨大，不論是寫《On the Road》的Beat Generation祖師Jack Kerouac，法國藝術家Ive Klein，都在一定程度上接觸到佛教，或終生受到影響。「佛教很重要，它令藝術家不只是望向美國。我想，現在人們也該知道西方藝術家也深受了東方影響。」

《放眼東方：聖艾夫斯藝術家與佛教》
日期： 3 月 1 日至 4 月 14 日
時間：星期一至五 11- 7pm
地點：中環雲咸街40-44號雲咸商業中心26 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