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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大地之美──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2018

「水」是一個光影山洞,水池映照清津溪,像天人合一的景象。

今年Christian Boltanski 再次回到村中,在學校另一處創作了新一組光影投射的「最後一課」——蝙蝠與骷髏骨的剪影,是兩種死亡的意象。(圖:Osamu Nakamura)

蛙王帶領的巡遊為香港部屋開幕助慶。(圖:Mark Li)

香港部屋的開幕展覽是梁志和及黃志恆的《津南遺失博物館》。(圖:Ayumi Yanagi)

2018-08-27

以清津峽作為觀賞的起點

位於新潟十日町清津峽,是日本三大溪谷之一。湍急的清津川及陡峭的峽壁形成連綿十二公里的峽谷。峽谷本是位於水底,地下火山爆發將熔岩推到水面上,冷卻後變成六角形的岩石群,加上翠綠的川流形成清津峽獨特壯麗風景。那裡原有一條觀光隧道,在剛於七月開幕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三年祭中,MAD 的創辦人馬岩松帶領着團隊,以木、土、金、火、水這五個元素在隧道中創作以光影組成的裝置,走過五行元素去到盡處清津峽的全景便會豁然開朗地出現眼前。

Image description 一直往隧道走,在「木」之後是不同顏色燈光裝置的「土」,紅與藍兩種顏色呼應着新潟的寒冷及溫暖各極端的特殊氣候。(圖:Nacasa & Partners Inc.)

馬岩松與MAD團隊在這條富有歷史的觀光隧道中,以不同的空間改造方案,讓參觀者在大自然環境中反思自身與環境的關係。「木」就是在隧道入口旁的木造建築物,也是一間小小café。裡面有售賣土產的商店及小小的溫泉足浴。這座以松木建成的溫泉足浴,頂部開了一個圓型天窗並裝了鏡子,參觀人士在享受足浴時抬頭便看到附近景觀映在鏡子上,光影的反照、天與地連成一起而人在其中,就是這組名為《光之隧道》作品的起點。一直往隧道走,在「木」之後是紅與藍兩組顏色燈光裝置的「土」與「火」,兩種顏色呼應着新潟的寒冷及溫暖各極端的特殊氣候。位於日本西北的新潟冬天長達半年,積雪厚可達六至七尺,這裡是作家鈴木牧之《北越雪譜》中的新瀉雪國。雪國的夏天卻是乾燥炎熱。紅與藍的光影隧道就像這地區的冬夏兩季,當中還夾集一些音樂,輕輕的卻有點詭異,彷彿大自然中的精靈,又或是歷史中的種種伴隨參觀者一起往隧道深處走下去。

光影的盡頭是天人合一
走過紅藍冬夏就是「金」。有着反光的膠囊外形的「金」又名“Invisible Bubble”。隧道反映在膠囊外殼上,裡面裝有單面反光鏡,從外面看不到裡面,而在裡面的人卻看到外面的景像。置身裏面就像一個既看到外面,但卻是在獨處的空間。最有趣的是膠囊其實是洗手間,一面向着清津峽陡峭的岩壁,另一面向着隧道,兩種不同的景色任君選擇。「金」之後是水滴形的鏡子加上紅色燈光效果的裝置的「火」,裝在隧道天花板的鏡子映出呈扭曲的周遭,被形容為 windows of uncertainty,就像人與大自然的不協調,那種迫在眉睫緊張關係。

Image description 「金」之後是水滴形的鏡子加上紅色燈光效果的裝置的 「火」,裝在隧道天花板的鏡子映出呈扭曲的周遭,被形容為 windows of uncertainty,就像人與大自然的不協調,那種迫在眉睫緊張關係。(圖:Nacasa & Partners Inc.)

不明朗的過後就是清朗的「水」,這也是今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中遊人打咭的熱點。「水」是一個光影山洞,MAD團在那裡做了一個淺水池,脫下鞋子遊人可以走到山洞口看到清津峽的全貌。水清晰冰凍加上在外面傳來的流水聲,走在淺水池的感覺像走在清津川中。水池映照清津溪,像天人合一的景象。

Image description 「水」是一個光影山洞,MAD團在那裡做了一個淺水池,脫下鞋子遊人可以走到山洞口看到清津峽的全貌。(圖:Nacasa & Partners Inc.)

參觀當日所見除了慕MAD團隊及藝術祭之名而來的外國遊客,也有不少日本國內遊人,他們對這座重塑的清津峽觀光隧道看來也有好感。以五行元素回應大自然及人之間的關係,《光之隧道》緊扣這個三年一度大地藝術祭的初衷 —— 連結外國人及本地居民、重新尊重這裡的歷史以及讓居民重拾往昔快樂時光。

被遺忘的雪國
新潟越後妻有以農業為經濟支柱,在這裡走到那裡也看見以稻米種植為主的梯田。不願以務農為生加上雪國氣候,新一代都跑到城裡去找尋機會,於是剩下老人在村裡。老掉牙的故事卻可是真實:老人體力日漸衰沒有氣力耕種,田被荒廢。冬天被大雪遮蓋的日子會傳來某家爺爺不見了數天,原來被雪埋着過身了的消息。老人們會想若孩子會回鄉,應該是因為參加自己的葬禮。創辦越後妻有三年大地藝術祭的北川富朗也是生於新潟,眼見這個景象於是希望藉公共藝術為老人們、村落、甚至整個越後妻有地區找回往昔的快樂與自豪,於是在2000 年辦了第一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

Image description 印尼裔藝術家Albert Yonathan Setyawan的《Transitory nature of earthly joy》,他以泥土做成當地日常的用具及農具,並有小荳芽從泥土中長出。(圖:Osamu Nakamura)

第一屆已經獲得不少國際知名藝術家的參與,如James Turrell、Daniel Buren、Marina Abramović 、Christian Boltanski。Abramović 的《夢之屋》是由一間空置的屋改裝而成,外表看來與這裡村屋無異,裡面改裝成四間不同主題顏色的房間,遊客可以預約在這裡過一晚,穿上特定睡袋型的睡衣,在如棺木般的床上睡一覺,早上醒來寫下自己的夢境。往死亡中注入生命,附近村民不但沒有忌諱,《夢之屋》現在更是由村民來管理。在這裡大部分的特定場域作品,都是建構在「空」這個基礎之上——空屋、荒廢了的耕地及學校。年青人都搬到大城市建立家庭與事業,越後妻有地區的人口出現老年化、出生率下降,學校也因為沒有足夠學生而被荒廢。在松之山區東町村中有一座荒廢了的小學校,法國藝術家Christian Boltanski及Jean Kalman將整幢空置學校變成了不同版本的「最後一課」《The Last Class》。

Image description 今年Christian Boltanski 再次回到村中,在學校另一處創作了新一組光影投射的「最後一課」 —— 蝙蝠與骷髏骨的剪影,是兩種死亡的意象。(圖:Osamu Nakamura)

在「空」裡面注入新生
Boltanski 出生猶太家庭經歷了二戰時的猶太大屠殺,敏感於杳無人跡的廢置空間。在2003 年《The Last Class》的版本中,兩位藝術家在空置小學的禮堂放了舊衣服及照片。假如記憶不單是存在人的腦海更於舊物之中,舊衣服的破爛處及發黃的照片正是歲月的記憶痕跡。學校的禮堂被注滿記憶,人去了記憶依舊。在2006年的冬天,Boltanski及Kalman再往村中探望管理空屋作品的村民,發現整整六個月村民都生活在被厚雪封閉的世界中,跟三年前所見截然不同。於是他們將整幢空置學校化成白色世界,將學校的空置及雪國生活的與世隔絕並置,開幕前更先請村民來參觀。有些曾在學校就讀的村民更帶來了舊物,物件、人與地便在「空」的基礎上再次連繫。今年 Boltanski 再次回到村中,在學校另一處創作了新一組光影投射的「最後一課」 —— 蝙蝠與骷髏骨的剪影,是兩種死亡的意象。大地藝術祭中有不少作品都有死亡的象徵,當地居民似乎不認為死亡是禁忌,這或許與日本人信奉神道,對大自然萬事萬物都敬拜,死生的自然定律對他們來說就是敬不是畏。

雖然大地藝術祭的海外宣傳重點都在國際知名的藝術家,但其實參予的日本藝術家也為數不少,而他們對「空」這個場域基礎;以及在當中如何連繫人與土地,都有獨特的呈現。在北十日町的枯木又有另一所荒廢了的小學校舍,十年前開始,京都精華大學的師生及校友將這裡化身成藝術空間,以「枯木又計劃」(Karekimata Project)為名,展視不同的藝術創作。今屆數位師生的新作都是探討大地、空間、大自然及人的關係。在校舍外原有的操場上是內田晴之的作品「大地回憶」(Memory of The Earth),那是被小樹圍繞的圓形稻米田。圓形在不同的文化中都跟神聖大自然有關,如在英國史前時期遺留下來的巨石陣,又如在越後妻有中另一件名為《十日町之木》的作品,以沙石鋪成圓形的小路作為通往敬賞大樹之路。內田晴之將新潟越後之寶 —— 稻米田 —— 造成圓形就是對這裡傳統農業的一場致敬。

Image description 這座以松木建成的溫泉足浴,頂部開了一個圓型天窗並裝了鏡子,參觀人士在享受足浴時抬頭便看到附近景觀映在鏡子上,光影的反照、天與地連成一起而人在其中,就是這組名為《光之隧道》作品的起點。(圖:Nacasa & Partners Inc.)

滿載回憶的校舍
走進校舍中,首先看到是印尼裔藝術家Albert Yonathan Setyawan的《Transitory nature of earthly joy》,他以泥土做成當地日常的用具及農具,並有小荳芽從泥土中長出。從泥土中長出快樂,就像居民昔日以農耕技術,並從耕種務農中得來的自豪與快樂。土壤成為農具,在它之上有荳芽在生長,是組滿有寓意的作品。在 Setyawan 作品當中一直傳來蟬鳴,都是規律地在同一位置傳出來,以為是蟬誤飛進室內,聽着才知道那是另一組聲音裝置。是中國藝術家劉李杰的《Friendship is a sheltering tree》,那聲音一直引領參觀人士走到校舍外,繞過那滿布青苔的泳池沿着後山的小路一直往下走,首先是聽到女聲在唱歌,然後是男聲,兩把聲音像在山歌對唱。其實,女聲的劉李杰九十四歲的奶奶在唱着當地的歌曲 ——《十個台子》;男聲是當地村民,唱着枯木又歡慶時唱的歌,名《天神囃子》。兩把來自不同國度的聲音在樹林中響遍。聲音突顯出新潟越後的樹林山景,再加上藝術家刻意將揚聲器及各種器材藏起來,若不知道這裡有藝術品的存在,會真的以為有一男一女在山谷之間對唱。大地藝術祭的焦點放到大地上,藝術那種高不可攀的形象在越後妻有變得嫌虛。

Image description Nana Hirose及Kazuma Nagatani二人組合的「課室」。(圖:Osamu Nakamura)

沿聲音走回校舍中,拾級而上會發現往昔學校的記憶被懸在半空,注滿昔日課室的空間,是広瀬菜々(Nana Hirose)及永谷一馬(Kazuma Nagatani)二人組合的「課室」(Classroom)。藍球、椅子、窗框、地球儀等統統被懸在半空,就像我們想着什麼、想念什麼時,那意象在腦海中縈繞的狀態。記憶跟地方總是有影皆雙,後者彷彿是前者的載體,於是記憶一直在同一地方懸着。二人還將昔日課本的內容,以銀色的割字貼在地上,那是一個關於母狐狸尋找小孤的故事。狐狸常見於日本的傳統民間故事或儀式中,不同顏色的狐狸有不同的意思。黑狐及白狐是瑞獸,更是掌管農業的稻荷神的使者,日本人會載上黑狐或白狐的面具祈求豐收。沒有課堂的校舍以及一度不被重視的農業經濟,在「枯木又計劃」找回昔日的美好。

Image description 蛙王帶領的巡遊為香港部屋開幕助慶。(圖:Mark Li )

不只藝術也是吃喝玩樂
空置的校舍不單是展視藝術的場域,也是舉行活動的地方。松山區的奴奈川小學(Nunagawa Campus)在2014年關閉,校舍旁的一個足球場變成女子足球隊FC Echigo-Tsumari的練習場,隊員來自當地及日本各地的年輕女子。她們來踢足球也義務從事農務等工作,亦會跟當地或外來參觀人士分享足球的樂趣。越後妻有創辦人北川富朗曾說:要一個被完全遺忘的地區重生,實際功夫是相當吃力,但只要做的時候以玩樂愉快的心情,其他人看到好像很好玩似的,於是也加入幫忙,感染的力量便像漣漪般擴散開去。FC Echigo-Tsumari女子足球隊就是以快樂年輕的心將奴奈川校舍注入第二次生命。不只「玩樂」,校舍中還有最能打動人的「吃喝」。新潟越後農產品非常豐富,米、雪下人蔘(就是埋在雪下六個月的甘筍)及豬都是這裡的名物。以新潟米釀的清酒及甘酒更是清甜,既然有如此優良的本地食材就要好好利用。過去是小學飯堂現在變成奴奈川廚房,由年輕主廚文雄米澤設計菜單,曾在紐約米芝連三星餐廳工作的米澤,來到松山村內沒有半點花巧,以當地食材設計出樸素簡單的午餐:味噌凍湯、當地時令蔬菜、豬排配香米飯及甘酒桑子蜜糖沙冰。開放式的廚房中有住在附近來幫忙的阿姨,吃的不只是當地食材的鮮美還有村民的誠意。

Image description 新建成的香港部屋,建築物由葉晉亨團隊設計,以魚沼杉木為建造材料,外形跟當地環境、自然景色甚至居民生活融合協調 。(圖:Ayumi Yanagi)

Image description 香港部屋的開幕展覽是梁志和及黃志恆的《津南遺失博物館》。(圖:Ayumi Yanagi)

在厚雪之後
當地村民非常好客熱情,只要他們知道你帶着誠意來了解越後妻有的生活,尊重當地風土大地,便會送你最肥美的農產品。曾經參予幾屆的藝術家說:他們若知道你曾經在這裡待過冬天,便會當你是自己人。雪國的冬天那種嚴苛的與世隔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二月大雪時,香港藝術家蛙王曾經到過位於津南區,由上鄉小學改建成的Clove Theatre 跟當地居民交流。當時正值農曆年後,蛙王帶了大量賀年掛飾,以他一貫就地發生、行為即藝術的方式送給附近村民。上鄉小學對面就是新建成的香港部屋,建築物由葉晉亨團隊設計,以魚沼杉木為建造材料,外形跟當地環境、自然景色甚至居民生活融合協調 。香港部屋的開幕展覽是梁志和及黃志恆的《津南遺失博物館》。

為了尋找被忽略及遺忘的,兩位藝術家前後多次拜訪津南區的居民、了解他們的生活並搜集舊照。舊照記錄了居民昔日的畢業禮、旅行及各種傳統慶賀儀式。二人從當中揀出部分照片,以攝影重組昔日的景象。但他們要重現的不是照片中的主角,而是被誤攝入鏡的陌生人。將陌生及毫不起眼重現並拍攝,在檢視那無法追尋身份的陌生人的同時,也將陌生與遺忘拉回大眾的視點之內。整個系列就是一場跟「雙重遺忘」—— 在被遺忘國度中被遺忘的人 —— 的相認。香港部屋旁邊有一間小小的居酒居,部屋開幕的前一晚,店主高興地向客人說着自己家裡的照片也被兩名香港藝術家選上,店中及大門也掛着二月時蛙王送給村民的掛飾。開幕當日,店主興高彩烈來參加蛙王帶領的巡遊。

七月的越後妻有天氣很熱,當地居民的笑聲也彷彿份外響亮。

文:Vennes Cheng 圖:越後妻有大地藝術三年祭、MAD